沈瓔沈葵終究是沈家的骨血,養歪了的話那后果也夠沈家受的。
不過,季氏這點小心思她也明白。
想到這里,她側首望著季氏,微笑道:“難為你想的這么周到。也不愧為大伯母了。”
收回笑容她長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瞧著就是把瓔姐兒送到老四家的手上,也未必是個好辦法。這么著,你替我傳話下去,明兒起,瓔姐兒挪到曜日堂后頭的攬菊院來,把葵哥兒交給老四家的養著。”
季氏溫順的笑道:“謹遵太太吩咐。”
季氏把話吩咐了下去,自然就有人往秋桐院傳訊來了。
伍姨娘領了那十杖,雖然未曾落下骨傷,但皮肉創傷是免不了的,養了這幾日,到今日才剛剛趿鞋下了床,由沈瓔扶著要上天井里走走,便見七巧風也似地從院門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姨娘!不好了,太太方才下了令,要把三姑娘挪到曜日堂去!五少爺也要送去四奶奶身邊教養!”
“什么?”
伍姨娘縱是再有計算的一個人,乍聽這消息也懵了。連忙看向沈瓔,沈瓔也滿目里皆是驚惶。伍姨娘親自養她們養了他們姐弟這么多年,雖然中間也曾受過苛待,但從來也沒有人提出過要把孩子帶走,現在她著實有些慌了。
“太太怎么會突然下這個命令?”
七巧道:“不知道怎么會這樣,方才是大奶奶出來傳的話。現在素娟都帶著人到半路來了,看模樣是這會子便要替三姑娘收拾鋪蓋。”說完她看了眼沈瓔,不由上前半步,到了伍姨娘面前,說道:“姨娘,咱們可不能讓哥兒姐兒們搬出去,這要是都搬出去了,爺往咱們院兒來的日子可就少了!”
伍姨娘呆呆地在軟椅上坐下來。
她何嘗不知道這后果?可是這是沈夫人下的令,誰敢違背?姨娘本就沒資格撫育孩子,她在沈家能親自把她們姐弟帶到這么大,這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她就是去求沈宣,沈宣也沒有辦法阻止…
沒有孩子,沈宣就是想到她這里來,只怕也受不了這番清寂。
“姨娘,素娟來了。”
七巧低聲地提醒,并示意她看向門外走進來的一行人。
伍姨娘連忙忍著身上的不適站起來。
素娟到了跟前,先是矮身行了個禮,然后看了眼沈瓔,請了安,然后笑道:“恭喜姨娘,恭喜瓔姑娘,這真是求也求不來的福份!太太因著大姑娘搬出去了,跟前缺個說話的人,又見瓔姑娘重情重義,是以早起了心想讓瓔姑娘搬到曜日堂去,今日著我來傳訊,瓔姑娘這就回房收拾收拾吧!”
伍姨娘表情有些僵硬,她一時還無法從這消息里冷靜下來。
素娟頓了頓,又笑道:“這是大喜事,姨娘怎地連句話也沒有?”
伍姨娘這才擠出一絲笑來,看了眼沈瓔,向著曜日堂的方向默默一拜,起身道:“回頭請代我轉告,就說賤妾謝過太太。三姑娘能得太太垂青,的確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七巧,你讓柳鶯帶著素娟姑娘她們去后院罷。”
七巧目光驀地一頓,觸到她眼底里那抹肯定,只得稱是,轉了身。
這里人走盡了,伍姨娘重又回到軟椅上坐下,雙手扶著沈瓔兩肩,打量她道:“你剛才一直都沒說話,是不是其實也想去?”
沈瓔垂下頭,沒說話。等伍姨娘漸漸放了手,她眼淚忽然一滾落下來,又撲到她懷里。
“是我不好,我不該有這種離開姨娘的想法。可是姨娘,我好想像大姐姐那樣能在太太跟前說得上話,我想他們都抬起頭來高高地仰視我,如果我能夠得到太太的喜愛,那么姨娘就絕不會再挨打了…姨娘,我錯了,您罵我吧!”
伍姨娘也哭起來。
她撫著她的頭發頸項,吸長氣道:“姨娘不會怪你,姨娘怎么會怪你呢?事實上就是你不想去,姨娘也要勸著你去。不管怎么說,能夠得到太太親自教養,這于你來說是極大的體面。我這輩子就盼著你與葵哥兒能夠過得揚眉吐氣,這下子,連你將來的婚事我都不用操心了。”
她是舍不得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可是她無法抗拒,也無力抗拒。
他們姐弟最終的離開是必然的,她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而已。
沈瓔抽泣著坐起來,望著她,“那您呢,我們都走了,您怎么辦?”
伍姨娘望著她,抬手掩住她雙唇,說道:“傻孩子,在太太面前可不像在我這里,凡事切記要小心,往后見了我,再不可有敬稱,直稱作‘你’就是了。
“姨娘并不知道為什么太太突然會想起將你挪到房里去,這后頭興許有著什么陰謀,興許沒有,不管怎么樣,盯著你的人會有很多,你一切都要謹慎為上,把以往我教給你的那些東西死死地記住,遇到任何事都以保全自己為上。知道了嗎?”
“嗯。”
沈瓔敞淚點頭。
伍姨娘微笑拂了拂她的額發,說道:“去后院看看吧。”
一陣風吹過,幾片銀杏葉落下來,平白給這酷夏增添了幾分秋意。
七巧遠遠地站了半日,見得沈瓔去了后院,才緩緩踱到伍姨娘身邊。
“三姑娘這一去,往后回秋桐院來的機會可就少了。姨娘真的就讓她這么走嗎?”
伍姨娘默了半日,對著后院門口幽幽吐了口氣,沒說話。
沈瓔下晌就搬到曜日堂來了,沈夫人指了正房后頭的小抱廈給了她住,跟原先沈弋住的地方緊挨著。
這里陳氏收到正房傳話,只得也在沈茗住的院子隔壁收拾了一座小偏院出來給沈葵。沈葵反應卻比沈瓔大的多,一直不肯離開,拖著伍姨娘的衣擺不放而號啕大哭,伍姨娘哭著將他推出去,關上門,他又索性坐在門口哭著拍打起門來。
陳氏由始至終只派了個小丫頭出來看了兩回。
沈雁在二房后頭天井的鏤花窗里看見,默站了半晌,遂讓葛舟駕馬去了衙門送信給沈宣。
沈宣倒提著馬鞭沖回府來的時候沈葵哭得嗓子都啞了,福娘從旁倒水給他喝他也抱著膝蓋橫豎不肯喝,沈宣把他抱起來,一腳踹開了秋桐院的門,這一夜便再沒出來。
聽說翌日早上他倒是牽著沈葵到了陳氏處,親自交到了陳氏手上。
沈夫人的命令下得合情合理,也看不出半點于她們姐弟不好之處,沈宣又有什么理由不遵從?
沈雁初初收到曜日堂下發的命令時其實是在昨日下晌,當時聽到青黛的傳話手上一壺水差點把鞋面都灑濕了。
提這個建議的人是季氏,那就說明這也有可能是沈弋的主意。
沈弋也想讓沈瓔搬到曜日堂?
沈雁略一沉吟,頓時也明白過來。以沈瓔的性子不會不出差錯,沈弋是害怕夾在中間難做人,所以才把沈瓔推給了沈夫人。
但這樣一來,沈瓔有了沈夫人撐腰,來日那些陰私手段豈不使得更加肆無忌憚?
她記得前世沈瓔的確是在正院里頭出的嫁,這么說來,她之所以會風光嫁入魯家,莫非是因為養在沈夫人跟前得了但利的緣故?沈瓔的嫁娶事上對她來說影響不大,可終歸要是搬去了曜日堂,那么能被沈瓔所利用的地方可就多了,比如難保不會狐假虎威地向她下手。
當時她就直覺應該想辦法阻止一下。
可這是沈夫人下的命令,根據四房的實際情況,誰也沒法兒去阻止,再說了,她又急什么?沈瓔搬去正房固然于她有利,可這也是把雙刃劍,沈夫人這后臺利用得好的話沈瓔會脫胎換骨,若是利用得不好,那回頭來傷得就是她自己了。
畢竟沈夫人兩世都不見得多么喜歡沈瓔。
環境如何造就一個人,終究還得看個人造化。
也許沈弋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吧?一面讓沈夫人親自管教,一面將曜日堂的規矩當作束縛她的繩索。
沈弋都放得下心,她當然就更沒所謂啦!
所以從昨日到如今,碧水院里一直很安靜。
日子不等人地飛快往前掠行,很快階前的桂花葉開始繁茂了。
沈夫人的興致依舊不怎么高,但是府里又一直相對平靜。直到月初朝中忽然下旨,將沈宣被調去六科任了給事中,再次彰顯了一下皇帝對沈家的恩典,沈夫人臉上才現出幾分喜色,召了幾個媳婦打了場牌,當中包括華氏。
座中沈夫人目光不時地投向華氏,沈雁先還以為偶然,后來才覺察她目光里還含著幾分莫名。
又沒有狠意和惱意,這倒讓沈雁費解起來。
華氏顯然也注意到了,打了幾輪之后便就讓沈弋頂上,自己去了旁邊打點茶果。
沈夫人也沒說什么。
很快到了初七這日,沈雁開始著人整理華家姐妹房間所需的床褥枕頭。算來后日華夫人她們就能抵達京師,她心里逐漸激動,這幾日忙里忙外讓人收拾院子,又親自采集了許多華正晴喜歡的盆栽,華正薇喜歡的香料,因此出入府的次數也開始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