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字面上的解釋便是有名的才學之士。
所以想要成為名士:第一,你得有才;第二,你要出名。
唐宓搖著筆桿子,在澄心紙上寫下這兩點,接著她又在“有才”這一項后面劃了個勾。
開玩笑,李克己的首席大弟子會是個沒有才學的大草包?
李壽天賦極高,又有李先生的悉心教導,在京城,論才學,他在同輩人中排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接著唐宓又將目光落到“有名”這個選項上。
唔,李壽被譽為“京城四大才子”,按理說名氣也是足夠的。
但這是與別人共同的稱號,遠不能突出李壽。
按照唐宓的想法,什么四大才子,一枝獨秀才是王道。
二九兄的名望值還不夠啊,必須再刷一刷。
唐宓鄭重的跟李壽說:“二九兄啊,你的名氣還不夠響亮。咱們必須做到,以后但凡提起你李壽,人們的第一反應是名士李壽,而不是什么四大才子。”
而且唐宓覺得,所謂的“四大才子”的水分太大。
這年頭,只要長得好一些,出身世家,又有些才識,便會被人冠以XX才子的名頭。
事實上,這些“才子”們有真才實學的又有幾個?
還不是坊間為了噱頭而故意弄出來的花樣兒?
李壽眼里帶著笑意,縱容的看著唐宓給他出主意。
每每唐宓說出什么意見時,他還十分狗腿的點頭附和,并作出一副“這你都想得出來”、“你真是太聰明了”之類的表情。
弄得唐宓信心爆棚,愈發來勁兒的給李壽出謀劃策。
況且唐宓出的建議也沒錯,名士,名士,不出名,又如何稱得上名士?
唐宓歪著小腦袋,筆桿輕輕敲著臉頰,“怎么樣才能擴大知名度哩——”
出名?
放在后世,小學生都會告訴你,想要出名還不簡單?
炒作啊!
沒錯,就是找話題、弄噱頭,炒作自己!
而古人,并不似現代人想得那般含蓄、謙遜,亦懂得炒作。
舉個例子——
唐代那位寫下“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陳子昂便是位炒作大師。
最初他去京城的時候,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去京城,也是為了求得某位高官或是名士的賞識,繼而舉薦他入朝。
按照當時最流行的做法,讀書人想要得到舉薦,必須拿著自己寫的文章去給那些高官顯貴看,這便是所謂的“行卷”。
但每年來京城謀前程的讀書人何其多?
高官顯貴們每天收到的行卷又有多少?
陳子昂行卷并不成功,隨后他便想了個辦法,花天價買了一把琴,然后在京中有名的酒樓彈唱,引來大批人圍觀。
彈唱完,陳子昂便當眾將這把貴得離譜的琴摔了。
眾人嘩然,引來更多人圍觀。
陳子昂見氣氛炒得差不多了,便發出懷才不遇的感慨,然后將自己寫的文章分發給眾人。
短短時間內,陳子昂便名揚京師。
李壽想要出名,卻不必像陳子昂這般麻煩。
他有個最大的優勢。
唐宓想到這一點,唇角勾起一抹壞笑,“二九兄,干脆你直接宣布跟先生的關系得了!”
名士李克己的首席大弟子,說出去就能引爆京城的文化圈。
唐宓說這話,只是一句玩笑。
她知道,李壽有著自己的驕傲,不會借用先生的名號來刷聲望值。
讓她沒想到的是,李壽居然點了下頭,頗為認真的說道:“是個好辦法!”
唐宓的小嘴兒張成了個菱形,“啊?你、你——”居然真想借先生的名號打出自己的名聲?
這,這不符合李壽的性格啊。
李壽笑了,揉了揉唐宓的小鬏鬏,“因為這是事實啊,我確實是先生的學生。過去不公布,只是礙于我年幼,阿舅和先生怕李家過多的干涉我,可能會導致我心性受影響,這才隱瞞下來。”
李壽因為父母和離,父族拋棄的往事,小小的人兒便變得敏感、多思,更逼得他早慧起來。
圣人和李克己非常心疼。
倘或他是李氏門徒的消息傳出去后,李家勢必會有所反應,興許還會做出一些讓李壽更加難堪、更加傷心的舉動。
李壽年紀小,萬一受不住這些刺激,再來個心理扭曲、性情大變啥的,一不小心變成個“小變態”,圣人和李克己后悔都沒地兒買藥去。
而現在他已經長大,心性也日漸成熟,此時公開他與李克己的關系,倒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李壽又道,“再者,我是先生的學生,這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沒必要一直瞞著。”
唐宓想了想,點頭,“也對。”
李壽是驕傲,可也不能為了驕傲,而故意抹殺事實。
若李壽真的這般,那就不是驕傲了,而是自卑。
唯有心理真正的強大,才能坦然的接受并承認“我確實沾了xxx的光”。
這就好像她的阿爹,人前人后,從來不避諱一個事實:他娶了世家唐氏女,也受到了先岳父唐太府的余蔭庇護。
而他越是如此坦然,那些因羨慕、嫉妒而生出惡意的人越是不好攻擊他“沾妻族光”、“吃軟飯”之類的話。
時間久了,反而有人會敬佩他心胸豁達,是個不忘恩義的性情中人。
唐宓放下筆,揉了揉下巴,“話雖如此,但怎樣公開這個消息卻要好好想一想。”
既然要幫李壽刷聲望值,那就必須好好運作一番。
如果簡簡單單的說一句“李壽是李克己的大弟子”,未免太不出奇了。
京中那些高官、世家和讀書人乍聞此事,或許會驚訝、會好奇,但用不了多久,這個新聞便會被新的八卦取代。
而自此,李壽的頭上便會頂著一個“李克己學生”的名頭。
至于李壽,則會成為李克己先生的附庸。
以后不管李壽表現得再出色、再有才華,世人也只會牢牢記住這一點:哦,李壽啊,不就是名士李克己的學生嘛!
如此非但沒有達到讓李壽“一枝獨秀”的目標,反而讓李壽變得更沒有存在感。
唐宓決不允許出現這樣的情況。
李壽故作困惑,追問道:“貓兒覺得該如何操作?”
唐宓皺起一雙好看的眉毛,大腦飛快的運轉。
腦子里仿佛亮起了一盞燈,唐宓的杏眼里染上笑意,“有了!”
李壽趕忙湊到唐宓跟前,距離唐宓那細如凝脂的肌膚只有幾寸之遙,他甚至可以聞到小蘿莉身上好聞的香味兒。
只聽他急急的問:“貓兒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唐宓的笑意愈發濃了,一雙大眼彎成了小月牙,附到李壽的耳邊低語幾句。
李壽連連點頭。
最后,他直接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貓兒,想出來的主意就是好!”
唐宓一揚下巴,得意的說:“那是自然!”
唐宓太得意了,一時忽略掉了心底的那絲不對勁。
等到兄妹三個結束了今天的課程,一起乘坐馬車回家的時候,唐宓才發覺了那絲不對勁。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與李壽的談話過程,以及李壽的面部表情,最后咬牙跺腳:“好你個李二九,居然捉弄我!”
唐宓這時才想起,李壽不是普通人,他聰明,自幼在復雜的宮廷長大,如今更是入了親衛的十七歲少年,如何會想不出“出名”的好辦法?
至于讓他那般討好的詢問一個七歲女娃?
經過一番回憶、思索,唐宓可以斷定,李壽早已有了主意,之前他那般表現,不過是在逗弄自己罷了!
偏偏自己毫無所察,還得意洋洋、屁顛屁顛的給人家出主意。
啊、啊、啊 唐宓那個氣啊,她身為聰明絕頂的神童,居然被李壽給騙了,真是、真是——
唐宓又用力的跺了好幾腳,只把馬車地板跺得咚咚響。
王令儀和王令齊很是詫異,他們這個妹子,平日里最是沉穩、安靜,就是玩鬧的時候也頗有分寸。
他們何曾見過妹子如此小女兒的模樣?
“貓兒,怎么了?”王令儀放下手里的書,沉聲詢問。
這幾日他就覺得不對勁,大師兄怎么有事沒事就往貓兒身邊湊?
難道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大防”、“七歲不同席”?
好吧,就算因著阿婆的關系,自家妹子和李壽非常熟悉,但現在貓兒已經長大了,不再是懵懂幼童,該注意的忌諱也當注意起來。
貓兒年紀小不懂這些,難道你李壽還不懂?
王令儀暗暗下定決心,回家后就跟父母談這件事。哼,管你李壽是不是公主之子、先生高徒,反正就是不能欺負他們家的小娘子!
唐宓對上大兄殺氣騰騰的雙眸,不禁有些納悶,咦,大哥在氣什么?還是大哥有什么仇家?
怎么這么一副表情。
暗自想著,她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搖搖頭,道:“沒事,就是有個難題,現在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了。”
她出了個大糗,怎么好意思跟哥哥們說?
王令儀見問不出什么,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兄妹三個間或說些閑話,一路搖晃著回到了家。
“二娘(即唐元貞)請留步!”
妙儀緩步走出了朝暉院的上房,對著送出來的唐元貞說道。
“女冠慢走!”唐元貞嘴里說著,還是將人送到了院門外。
她站在臺階上,目送妙儀離去。
“二娘,二夫人巴巴的讓個女道士來咱們這兒做什么?”
阿何站在唐元貞身側,不解的說:“若是送東西、遞個話兒什么的,隨便派個小丫鬟不是更好嗎?”
而妙儀,在王家的身份頗為尷尬。
說她是客吧,可又不恰當,因為當初邀請她來的那位已經掛了。
若是妙儀知趣,早該在萬氏的喪事結束后,便告辭離去。
妙儀卻沒走,依然待在福壽堂。
王家家大業大,倒也不在乎多養一個人。
可問題是,妙儀來歷不明,在王家也凈挑唆萬氏生事。
這樣一個人,妥妥的惡客啊。
之前趙氏和唐元貞忙著喪事,顧不上處理妙儀。
等她們忙完了,想要“送”妙儀出府的時候,妙儀居然又跟李氏攪合在了一處。
如果說李氏信道的話,這還好說些,但李氏偏偏篤信佛教。
一個佛教徒硬是收留一個女道士在家里,這怎么看怎么怪異。
但李氏留下了妙儀,趙氏和唐元貞都不好再去驅逐,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妙儀住在王家,權當是養個玩物供李氏消遣。
李氏應該也清楚妙儀在王家的處境,按理說,她應當讓妙儀老老實實的待在萱瑞堂,盡量不要出現在人前。
即便有什么事,也不該讓妙儀出面。
現在好了,妙儀這個身份尷尬的人,竟然打著李氏的旗號在國公府里隨意亂逛。
如今更是大喇喇的來“拜訪”唐元貞,這、這,實在是太失禮了。
唐元貞瞇起了眼睛,望著妙儀那道袍都遮蓋不住的曼妙身姿,心中暗暗生出幾分警覺。
妙儀不是普通女冠,而是個年輕貌美且頗有心計的女冠。
這樣一個人貿然出現在朝暉院,絕不是簡單的事。
更不用說,唐元貞還跟妙儀有仇,唐元貞才不信妙儀會跟自己握手言和。
而且這個年代的女冠,說穿了,很多都不是真正皈依道教的女道士。
某些被家族所不容,或是和離、喪夫的女子,亦或是不愿成親的貴女(乃至公主),都會打著出家為道的名頭,在外頭風流快活。
有些道觀,直接就是暗娼門子。
更有甚者,某些才子更是將與女冠的風流韻事當成一種風雅。
所以,女冠的名聲并不好。
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冠,不管她是否“開放”,世人都會投以異樣的眼光。
而李氏無緣收留這么一個女冠在家里,如今又縱容她在內宅里四處亂晃,唐元貞不得不懷疑李氏的用心。
“阿何,安排幾個人,好好的盯著妙儀和萱瑞堂。”
唐元貞沉默良久,方低聲吩咐道。
“是,婢子省得。”阿何迎上唐元貞幽深的眸子,心下一凜,趕忙應道。
另一廂,唐宓三兄妹從馬車上下來,在丫鬟們的簇擁下進了二門。
穿過中庭,行至水榭,卻發現在水邊站在兩個人。
唐宓眼神兒好,一眼便認出其中一人是她的親爹,而另一個,卻是一身道袍。
憑借這身道袍,唐宓也猜出了另一人的身份:女冠妙儀!
“咦,奇怪,妙儀不是在萱瑞堂嗎?怎么跑到水榭來了?”唐宓不解的嘀咕著。
王令儀到底年長些,也跟著父親去外面交際,是以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他攥緊了小拳頭,叫上弟弟妹妹,快步朝水榭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