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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五章 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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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越來越大了,陳舊蕭索的道觀在銀妝素裹下,宛若瓊樓玉宇。

  大雪無痕,一切美好都可以被大雪遮掩,讓世人看不到那抹真實,只能在腦海中想像著那被遮掩的真相,一定會是丑陋的;

  而一切丑陋卻也能被大雪粉飾,美好得不食人間煙火。

  這世界真真假假,看著純潔無瑕的雪花,誰又會不合時宜地去想像被碎瓊斷玉遮住的地方,是否本是一片垃圾場。

  蘇淺笑容淺淺,但是符清卻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苦澀。

  如果慶王沒有出事,或者蘇淺從未與慶王相識,那么一切便都不會發生。

  可若是蘇淺沒有遇到慶王,他也只是伯府的一名小廝,阿福阿祿地叫著,長大后娶個府里的丫頭為妻,即使是被主子收攏過的,也要千恩萬謝,他只是個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如螻蟻般被人踩在腳下。即使千里之外的百年大族蘇家,上天入地尋找丟失的嫡子,也與他沒有關系了。

  正是因為他遇到了慶王,他才成了伯爺的螟蛉,才會有人為他尋找生身父母,才會知道這個被人牙子販賣來的孩子,其實是位出身清貴的世家公子。

  一切都是環環相扣,有因便有果的,向前一步便是得,向后一步便是失,得與失之間其實也只有那一步而已。

  這道理本是早就應懂的,可是此時此刻,在蘇淺身上,符清更覺唏噓。

  “符兄,若你當年沒有尚主,你此時在做什么?”少頃,耳畔傳來蘇淺幽幽的聲音。

  在做什么呢?應該能做很多事吧,至少不會像此刻一樣無所事事。

  符清苦笑:“我們符家本是商戶,幾代人營營役役,到了祖父那一代時,終于供出了家父這位進士。那年我四歲,報喜的來到家里,祖父當場就喜暈過去,醒來以后四處磕頭,給佛菩薩磕頭,給列祖列宗磕頭,后來縣太爺也來了我們家,稱呼我祖父為世伯,我祖父高興得直搓手,不知該如何回應......后來家父的官越做越大,從地方官做到京官,我們全家都進了京城,你想像不到吧,當時我祖父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可是他硬撐著,他說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我父親便要丁憂三年,所以他就是用人參續命也要活著......”

  “我考上舉人的時候,家父很高興,他說我們符家又要再出一位進士了,可我卻也止步于舉人。”

  符清考上舉人后,他的名聲便傳了出來,彼時符少極已貴為國子監祭酒,而符清才貌皆佳,人也灑脫,愛玩也會玩,他很快便成了京城貴公子們喜歡結交的人物,閨中貴女們也悄悄地議論起他來,但凡有他出現的場合,便會引來女兒家含情脈脈的目光。

  那時他很驕傲,以為他的面前便是金光大道,他會像父親那樣金殿傳名,出仕,位列朝堂,他的起點比父親要高,他的人脈也比父親當年要廣,所以他的前途會比父親更加順坦。

  可是他太自信也太出挑了,他終于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于是他做了駙馬,尚的還是無依無靠的福潤。

  福潤是順王長女,她的母親出身仕林大族郭家,福潤是名符其實的金枝玉葉。

  順王早亡,太皇太后心疼福潤福澤姐妹,將她們由郡主晉為公主,享親王俸,可惜福澤年紀輕輕就死了,只留下福潤。

  一位沒有父兄撐腰的公主,她的境遇還比不上郡主。

  比起公主,郡主們的婚姻要相對輕松,她們可以相夫教子,與丈夫舉案齊眉,她們的丈夫娶了她們,仕途更加順暢,她們的婆家因為她們,子孫的血統更加高貴,因此她們在夫家往往能過得很幸福,很任性;

  而公主們卻要依例與駙馬分府而居,本朝駙馬只有一個從三品的虛銜,他們整日無所事事,遛馬養鳥,若是得罪了公主身邊的嬤嬤,也許兩三個月也見不到公主一面。

  符清笑著搖搖頭,對蘇淺道:“小蘇,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三、二十四?好年紀,我若是像你這么大,一定不會躲在小小的道觀里,天地很大,總有一個地方,能讓你展翅高飛。”

  一片雪花落到窗欞上,蘇淺伸出手指想要捏住,雪花沾到他的手指上,瞬間便化了。

  符清嘆了口氣:“小蘇,京城繁花似錦,可是也正如這雪花,摸不到,也不屬于你,走吧,回江南去吧,若是你不想去嘉興,可以去金陵,去揚州,也可以......”

  說到這里,符清頓了頓,清朗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去安徽。”

  蘇淺一怔,顯然不知道符清為何會在將安徽與金陵揚州放到一起,不過他很快便釋然了:“我從未去過黃山,據說奇士飛瀑,別有洞天,聽符兄一提,我倒也想去走一走了。”

  是啊,黃山便在安徽,那是古今文人墨客向往之地。

  符清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豪邁灑脫,與他溫文爾雅的樣子判若兩人。

  “符兄,你笑什么?”蘇淺不解。

  符清收斂了笑容,上下打量著蘇淺:“小蘇,你是在裝糊涂嗎?”

  “何解?”蘇淺一頭霧水。

  “小蘇,你難道不知道慶王殿下如今何地嗎?”屋內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蘇淺端起茶盞,不知為何,他的手微微抖動,幾滴茶水溢出來,濕了他的衣袖。

  他有些尷尬,連說失禮,重又把茶盞放下,掏出帕子想要擦拭,可是茶水已經滲進布料,無處可擦了。

  符清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蘇淺啊,還是嫩了,失去了慶王這座靠山,蘇淺就連以往的瀟灑也沒有了。

  想當初,蘇淺與霍輕舟并肩而行,引來多少艷羨的目光。

  世事真是諷刺,同樣是與慶王有瓜葛的人,蘇淺只是伴讀而已,卻凄惶如喪家之犬,而身為慶王舅兄的霍輕舟,卻依然皎皎如天上明月,他的名聲,比起當年在京城時更大了,據說就連展忱也幾次三番派人去拜訪。

  畢竟蘇淺雖是出身蘇家,可是他離家多年,與家族少了一份親厚,真到出了事,家族也不能維護他,而霍江在官場浸淫多年,早早地便帶著兒子去了江南,不但為自己和兒子博來好名聲,也避開了一場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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