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天氣仍寒。
安笙裹著一身厚披風,懷里抱著個小手爐,不緊不慢地帶著青葙往松鶴堂方向走。
荷香在前面察覺到安笙主仆步伐太慢,便停下來不耐煩地回望。
看到安笙一派閑適,她眼底的嘲諷不禁更濃。
這位二小姐可真是心比天大,還真當自己是回來當侯府小姐的,做出這副矯情樣子給誰看呢?
要不是為了大小姐,夫人會將她召回來,美得她!
青葙看到荷香對著安笙目露不屑,眼中寒芒一閃,手指動了動,剛要抬起,又被安笙輕輕拍了回去。
安笙示意青葙不必惱。
往后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多著呢,犯不著為了不相干的人生氣。
安笙為什么會被召回來,永寧侯府里許多人都清楚著呢。
可即便清楚,因為事不關己,所以前世從沒有人提點過安笙一句半句。
安笙對這個地方是真的沒有半絲好感,可她又不得不回來。
她生在這里,身籍被方氏捏在手里,為了她的自由,也為了替娘親沉冤昭雪,她必須回來。
好在,前世方氏給她挖的那些坑,她都記著呢。
既都記著,便也沒什么好怕的。
再說了,這一回她是回來給方氏挖坑的,又何必懼她?
永寧侯府的大宅,系當年圣祖皇帝欽賜的宅邸,占地面積頗大。
松鶴堂是永寧侯府最大的院子,居于正中位置,而安笙所在的玉笙居則較為偏遠,在內院的最邊角上,所以從玉笙居走到松鶴堂,便花了不少時間。
到了松鶴堂院外的時候,安笙很想喘兩口氣來應應景,可奈何現在身強體健,走了這么久,也不見她呼吸有半分急促。
唉,她可能確實不是個嬌小姐的命,還是趕緊進去請安吧,待會兒去晚了,老夫人徐氏的臉色又要難看了。
她起了個大早來請安,可不是為了看徐氏臉子的。
進了院子,荷香快走幾步,到了廊下,對站在那里的,一個身著蔥綠褙子的丫鬟笑著福了福身。
“倚翠姐姐,夫人讓奴婢帶二小姐來給老夫人請安了,煩勞姐姐給通報一聲,就說二小姐來了。”
那喚作倚翠的丫鬟聞聲向安笙這里看了一眼,然后含笑福身道了一聲好,便轉身撩開門口的布簾,進了屋子。
青葙見她們這般慢待安笙,心火不由更盛。
老夫人明知道小姐今早要來請安,沒有吩咐丫鬟等在門口直接將小姐迎進去就算了,還得人另外通傳。
若是人人都這樣也就算了。
可她方才明明見到那個倚翠迎進去了一撥人,有說有笑的,客氣得很,怎么到了小姐這,就是這般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態度了!
安笙繼續輕拍青葙的手,讓青葙不必生氣。
徐氏這是給他立規矩呢,好讓她知道,這個家里誰才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她都猜到了,所以方才出門時,特地囑咐青葙穿得厚實一些,又帶了手爐,根本就不冷。
既不冷,站一會兒又怕什么?
難道讓她在院里站一會兒,冷她一會兒,她就唯徐氏之命是從,做個隨她們擺弄,任她們安排的提線木偶了?
既不會,又有什么好氣的。
片刻后,倚翠打簾出來,走到安笙面前,含笑福身道:“二小姐里面請,老夫人讓奴婢請您進去。”
安笙回以一笑,帶著青葙進了屋。
一進去,便覺一股熱氣迎面撲來,混著滿室的香味,熏得人腦子發酥。
安笙咋舌,永寧侯府不是都要入不敷出了,徐氏這里到了三月還燒著地龍,可真夠浪費的呀。
看來方氏摳歸摳,也得看對誰。
安笙來得早,可也沒早過大房其他人。
方氏單叫荷香去給她引路,自己卻帶著大房的公子小姐和姨娘們過來給徐氏請安,怕是沒安好心。
果然,還沒等安笙福身請安呢,方氏便率先對安笙招了招手。
安笙暗暗吸了口氣,聽話地走了過去。
方氏見她走近,一把抓過她的手,力道大的將她的手腕都捏疼了。
安生忍著沒有抽回來。
方氏粲然一笑,“我聽顧管事說你一路上折騰得不輕,所以就沒讓人去喚你早起,怎么樣,這會兒身子還難受么?”
果然,方氏不可能無緣無故對她好。
這話明著是關懷她這個小輩,實則是在徐氏面前給她刷好感值呢。
只不過,這好感值是往下刷的。
徐氏最重規矩,又不喜小輩驕矜,方氏一直拿她的身子說事,這是明里暗里在提醒徐氏,說她顧安笙是個身嬌肉貴的嬌小姐呢!
不過這種程度的挑撥,安笙并不放在眼里。
方氏給她挖坑等她跳,她就還給方氏一個。
禮尚往來么,不能讓方氏覺得她不懂規矩。
思及此,安笙露出個有些靦腆的笑容,然后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坐在暖炕上的徐氏,誠心誠意地道:“多謝母親關懷,我已經好多了,母親慈心,讓荷香告知我不必去給您請安,也不必著急來給祖母請安,我原還不安,覺得不該這樣,現在才知道,原來母親都是為了我的身子,安笙不孝,讓母親憂心掛懷了。”
她的臉上帶著濃濃的孺慕之情,卻將方氏刺得面容一僵。
這個小賤種,胡說八道些什么呢!
她幾時讓荷香傳話說,讓她不必著急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老夫人一向重規矩,每日里沒有特殊情況,就連她這個侯爺夫人都不能免了晨昏定省,更何況顧安笙這個小賤種?
她是不喜歡顧安笙,也不想讓老夫人喜歡。
可她自認有千萬種法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卻斷斷不會做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來。
但今日顧安笙這個死丫頭一句話,卻讓她陷入了兩難。
誰知還沒完。
顧安笙跟她說完話,轉頭就施施然地對著徐氏跪了下去。
爾后又禮數周全得體地磕了個誠意十足的頭。
“孫女給祖母請安,愿祖母長樂安康,福壽綿長。”
安笙的聲音還帶著一點糯糯的甜,她今日穿著一套水粉色的交領襦裙,乍一看去,像極了紫霞山下種著的關山櫻,端的是惹人憐愛。
縱是徐氏刻薄,此時也說不出苛責的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