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門,卻像是新的,上頭亦干干凈凈,不見半點灰塵。
上頭掛著的那把鎖,倒有些舊了,但碩大一把,沉甸甸的,十分驚人。不過這會,鎖已經開了,猙獰地墜在那。
若生盯著門縫,不敢將視線移開半分,似乎只要她一移開眼,這門上的鎖就又會重新掛回去,鎖得牢牢的,再不放里頭的人出來。
一只手,探了過去,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向內打開。
角落里站著個人,同樣蒙著面,見狀沖蘇彧無聲地行個禮,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
而若生跟蘇彧則一前一后,進了里頭,朝光亮處走去。
那是一扇窗子,不大,且緊閉著,像是被釘死了的,只有微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將窗下一角照得亮堂了些許。
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擺設眾多,山水字畫,木雕瓷器,應有盡有,甚至于臨窗靠著的那張春藤案上,還擱了只青花的筆洗。不過那上頭除此之外,卻什么都沒有了,沒有書卷,沒有筆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只空蕩蕩的筆洗靜悄悄地擺在上頭。
若生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聲比一聲沉重,腳步也一下邁得比一下艱難。
地上的磚,像是泥淖,纏著她的腳,叫她難以前行。
蘇彧走在她身后,悄無聲息的,卻隱隱叫她心安了些。
這個時候,她終于也看到了坐在窗下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烏發松松挽在頭上,背影十分單薄。
她似乎能看清楚對方擱在膝上的伶仃手臂,那樣得瘦弱。
是雀奴嗎?
是她嗎?
剎那間,無數個聲音自虛空中涌來。
若生張了張嘴。近乎耳語般喚了一聲:“雀奴…”
屋子里太過寂靜,幾乎落針可聞,她雖然喊得極輕,可坐在那的人,顯然還是聽見了,一下子就繃緊了身體。
然而身著藍衫的人,卻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看。
若生心神俱亂。再喚一聲。卻換了另外一個名字:“如霜。”
“你是誰?”坐在那一動不動的人,驀然轉身,直直朝她看了來。
若生手腳一僵。努力地去看她的臉,可她記不得雀奴的模樣了,更何況眼前的人,比她記憶中的雀奴。還小上許多歲。
眉眼介于少女跟女童之間,根本尚未長開。難以辨認!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面上滿是戒備,然而那戒備中,又似乎隱隱約約帶著些期盼。
若生紛亂的心思突然間就恢復了鎮定,問道:“你左手腕上。可有一塊蝴蝶狀的紅斑?”
對面的人沒有防備,陡然聽到她這般問,愣住了。而后便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上頭,的的確確有一塊紅斑。而且形狀極像蝴蝶!
她大驚失色,霍然站起身來,退避到墻角,瞪著眼睛看看蘇彧又看看若生,最后將視線定格在了若生身上:“你究竟是誰,怎么會知道我的事?”
沙啞的聲音,丁點不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
若生這才驚覺,她脖子上似有灼傷,那露在袖子外的半截胳膊上,也有青紫的痕跡。
天吶。
一瞬間,若生心里幾乎叫憤怒跟難過填滿。
但望著雀奴充滿戒心的眼神,她的理智終究沒有全部消失,良久,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他已將你賣給我了。”
她出現得太突兀,莫說雀奴,就是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她說的話,有些事急不得,萬萬急不得。眼下,她想帶走雀奴,這是最好的由頭。
果然,聽到這句話后,雀奴眼中的戒備頓時消了大半。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轉手賣掉了。
“所以你要帶我離開這里了嗎?”
“是,從今往后,你再不必住在這里了。”若生緩步走上前去,慢慢地靠近了雀奴。
雀奴不適,面上流露出惶恐之色來,但卻強行忍住了沒有動彈。
若生鼻子一酸,低語:“我來帶你回家,雀奴,我帶你回家——”
“家?”雀奴喃喃重復著這個字,忽然身子一軟,摔了下去。
若生驚慌失措,急忙去扶,卻發現她已然暈死了過去,焦急中失聲喊道:“蘇彧!”
“氣血不足,脈象不佳,但應當沒有大礙。”蘇彧大步上前來,伸出三指搭在雀奴腕間號了一號,轉頭面向若生,“先離開這里再說。”
于是當下便有人走進門來,將雀奴用扯下來的帳子一裹,打橫抱起,帶了出去。
若生跟蘇彧亦飛快返回了馬車。
扈秋娘已接過了雀奴,正在悉心照看著。
馬車立即動身,揚塵而去。
忍冬卻留下了。
那傳聞中的兇宅,重新空置了下來,但只約莫過了一刻鐘,就有另外一隊人,從巷尾過來。忍冬上前去,掃了一眼那輛灰撲撲,極不起眼的馬車,壓低了聲音問車夫:“可安置妥當了?”
車夫答:“都備好了。”
忍冬便點一點頭,擺擺手放了他過去,自己退去了一旁隱于角落。
很快,這輛馬車載著的人,就住進了這座宅子,住進了原本該由雀奴住著的繡樓。
打頭的姑娘,十歲的模樣,神色輕佻地掃了一眼屋子里得陳設,瞥見墻上掛著的一幅字畫后,她高興地咯咯笑了起來,回頭同身后伺候自己的婢女說:“哎喲快瞧,那可是大師的畫作!值錢得緊,賣了能換無數個你呢!”
婢女比她還年輕些,聞言撇撇嘴,搬著行囊進了里頭,而后才道:“琴娘子,快些進屋來吧。”
被稱作琴娘子的女子搖著扇子,走了進去,嘟囔起來:“這么熱的天,怎地也不開窗?”說完又嫌起這宅子看著寒磣,“除了廚娘跟車夫外,這地方連個鬼影也沒有!”
婢女在她身后翻了個白眼。
琴娘子又唉聲嘆氣地靠在了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扇子:“也不知那位爺,何時來。”
婢女比劃著:“花了那許多的銀子讓您住進來,您還怕他不來?”
“聒噪的小蹄子,要你多嘴!”琴娘子將扇柄重重敲在了婢女頭上。
而此刻已經遠在京城另一角的若生,正在聽扈秋娘說雀奴身上的傷。
新的舊的,有些已很多年了,只怕是她尚在家中時就受的傷。
若生眉眼沉沉,許久沒有言語。
扈秋娘望著雀奴,則想起了那日自己問若生這人該如何救時,若生說的話來。
她只說了兩個字,“木賊”。
——偷梁換柱,是為木賊。
如今,她們已將這“木頭”給成功偷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