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刺史做夢也沒想到,那些寨民面對海嘯般的風言風語,居然絲毫不受影響。
“果然是不開化、沒規矩的山野蠻夷!”
袁刺史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弄出這般大的陣仗,整個州府上下,倒是一片討伐“安霓婷”的聲音。
可問題是,人家一直呆在寨子里,根本就不出大山,也不進州府,他們這邊叫囂得再兇狠,也吵不到“安霓婷”的耳朵里。
不行!那些山民必須下山!
再次感受到王權(或者說他這個刺史權威)受到了蔑視,甚至是挑釁,袁刺史本就想要改土歸流的想法愈發熱切了。
“鹽巴封鎖”的計策失敗了,那就來別的。
人嘛,活在這世上,總繞不開利益二字。
就算“安霓婷”完美得像個圣人,得到了諸多頭人、寨民的尊敬與擁簇,但袁刺史相信,仍有極少個別的人,跟安霓婷不對付。
這與“安霓婷”本人好與不好沒有太大的關系,而是人性使然。
袁刺史重振旗鼓,加大了對重點寨子的滲透、拉攏、分化…
袁刺史還是頗有些手段的,且他在西南經營數年,也有了一定的根基。
而這次“安先生”的事鬧得更是人盡皆知,趁著這股風浪,袁刺史還真拉攏到兩三個對安妮有些不滿的頭人。
安妮確實幫助了不少寨子,因地制宜的給他們找到了適合的致富之路。
但,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又許是天生看不對眼,饒是安妮幫助良多,還是有人排斥她。
只是安妮在諸寨的名聲太好了,無數百姓更是把她當成神仙般供著。
那零星幾個對她心有不滿的人,哪怕再厭惡,也不敢太過表露,就怕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安霓婷”花魁身份曝光了,袁刺史那邊更是大肆往安妮身上潑臟水,直接污蔑她是個禍國殃民的歡場女子。
雖然寨民們根本不管這些,但那幾個頭人還是抓住了這次機會,擺出一副憤怒的嘴臉,還放出話來:不與賤人共處一處!
另外,這幾位頭人也被袁刺史送來的諸多好處迷花了眼。
袁刺史趁熱打鐵,還熱情邀請他們去州府游玩兒。
州府雖然遠在西南邊陲,跟繁華的中原無法相比,可比山里還是好了太多。
百姓們忙忙碌碌,士子們吟詩作對,貴人們綾羅綢緞、山珍海味,繁花似錦、盛世如畫…種種浮華、樣樣富貴,只把自詡人上人的頭人們看得眼花繚亂、心馳神往。
他們不是沒有下過山,但他們見到的更多是市井普通生活,而不是袁刺史故意展現出來的豪奢享受。
這特娘才是貴人該有的享受啊。
頭人們都開始心思活泛起來。
是,他們在山里確實能稱王稱霸,可山里太苦了啊,衣食住行哪一樣都比不得山下。
這樣的皇帝,就算當著都不如山下的一個官員舒服。
袁刺史趁熱打鐵,繼續大肆許諾——
只要頭人們肯帶著山民下山,歸入州府的戶籍,那么頭人可以獲得朝廷冊封的勛爵,世代罔替。
土地、耕牛、宅子等等,更是應有盡有。
還有最讓頭人心動的一個條件,那就是就算下山了,他們寨子里的百姓依然歸在他們治下。
稅不能收了,但那些人的生殺大權,依然握在頭人的手里。
頭人們不愿意下山,就是怕丟了權利。
而袁刺史的這番許諾,恰巧就戳中了他們的要害。
…嘶,這么一想,下山也不是不可以啊。
袁刺史為了得到頭人們的信任,提前派出人手,日夜兼程的奔赴京城。
一個月后,袁刺史拿到了一份京中太子的手諭,將他許諾給頭人的種種條件,全都落實在了文字上。
看到蓋著太子印信的手諭,幾位頭人徹底下定了決心。
下山!
咱這就帶著山民下山!
他們不懂京城的奪嫡風云有多么的變化莫測,只是知道,太子是儲君,是下一任皇帝。
就跟他們家的大兒子一樣。
他們卻不知道,皇帝早就對太子不滿,幾次都想廢除太子。
而京城諸皇子也是盯準了皇位,興風作浪、各顯其能,整個京城的水早已渾濁不堪。
太子的手諭,也就是在偏遠地區還有人信,在京城,就跟廢紙差不多。
袁刺史不是太子黨,而是太子是正統,只要他沒有被廢,他就是朝廷的一面旗幟。
這也是袁刺史奸猾狡詐的體現,袁家知道太子之位不穩,不知什么時候就被廢了。
可他們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想辦法弄到了太子的手諭。
這,合情又合法。
卻不會長久。
因為袁家家主推測,以太子的平庸,及諸皇子的爭鋒,不出三年,太子必然被廢!
太子一旦被廢,他所親書的手諭也就沒了任何效用。
到時候,袁刺史甚至都不必背負“言而無信”的罪名,就能輕松收拾那群自以為是、目光短淺的山野蠻夷!
袁刺史端著酒杯,臉上帶著溫文爾雅、和煦親切的笑容,心里卻冷笑連連。
而幾位頭人不知袁刺史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愈發覺得他不愧是讀過書的君子,言行舉止、行為處事,都透著一股子風雅,讓人看著就禁不住信服與他。
就這樣,袁刺史順利拉攏到了四五個寨子的頭人。
這幾位為了擔心其他寨子的頭人也聽到風聲,一起跟著出山,到時候分去了他們應得的好處,便將一切行動都掩藏起來。
就是寨子里的一些孩子,他們都不知道。
還是某一天,頭人忽然下令,整個寨子都要搬去山外,眾人才又驚又怕又迷茫。
但,四周都是頭人家的護衛,那些人提著鋼刀,各個兇神惡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砍人的架勢。
寨民們心里抗拒,也不敢表露分毫。
只得乖乖的收拾家里貴重的物品,背上老人、孩子,然后跟著大部隊,一起下了山。
三四個寨子一起行動,他們各自寨子里都有在安氏學堂讀書的孩子,加起來也有二三十人。
學堂里雖然有幾百學生,但二三十人同時缺席,還是挺顯眼的。
直到這時,安妮才知道,原來真有人被袁刺史畫下的大餅迷惑,繼而悄然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