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這一番話,引得安家眾人反應各異——
嚴氏是大大松了一口氣,這樣最好,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她家孫兒馬上就要考舉人了,先生曾經說過,他這一科必中的。
等安浩亭考中了舉人,他就能娶先生家的愛女,如此,他們安家便跟真正的豪門顯貴成了姻親。
以后,安浩亭自會前途坦蕩,而安家也徹底跳出了農門。
安家唯一的污點就是安霓婷,嚴氏這般想把安霓婷擠兌出去,也是為了這一點。
如今,“安霓婷”主動要求跟安家劃分界限,還放出“只當我死了”的話,嚴氏差點兒拍手叫好啊!
也就是她還有一絲理智,這才強忍著。
但她眼中的喜色,卻怎么都遮掩不住。
別說嚴氏暗自高興了,就是周氏,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能怪她不講良心,而是她也要為自己的女兒考慮。
她確實心疼安霓婷的付出,也覺得愧疚,但只要跟自己的女兒對上,她寧可做個黑心爛肝的白眼狼。
她的雪姐兒已經十三了,眼瞅著就要議親,如果在這個時候,忽然冒出一個花魁姐姐,勢必會影響她的名聲。
別人不會去想她的雪姐兒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也不會去看她的雪姐兒女工那般出色,只會往她身上貼標簽——妓女的親妹妹!
這年頭就是講究株連,別說一個小家庭了,就是一個大族里,若是出了一件丟人現眼的丑事,整個宗族都跟著沒臉,族中的女兒也都會受到牽連!
雪姐兒,決不能被安霓婷連累了!
所以,安霓婷還是“死了”最好,對安家好,對她的雪姐兒也好!
至于虧欠安霓婷的地方,呵呵,人家的嫡親祖母和親弟弟還沒說啥呢,她一個繼母,又何必想這么多?!
周氏悄悄往后退,并極力將女兒藏在身后。
被親娘推入角落的安雪婷,心情則十分復雜。
她聽到姐姐那悲憤的聲音,第一個反應就是羞愧,接著就是心疼、憐憫。
唉,姐姐真是太可憐了。
她做了那么多,現在卻落得一個有家不能歸、有親不能認的下場!
憐憫歸憐憫,但安雪婷骨子里,她對安霓婷還有點兒“恨鐵不成鋼”。
或許她沒有經歷過安霓婷的絕望與無助,單純的就事論事,她覺得:就算賣身,也可以賣去作丫鬟啊,為什么非要去那種臟地方?
而且吧,安家很快就翻過身來了,姐姐為什么不能及時回頭,而是繼續沉淪?
她不會去想安霓婷是否身不由己,而是受了嚴氏的某些影響,也在琢磨:或許姐姐過慣了錦衣玉食、被人追捧的好日子,實在不愿意回歸鄉野,做個普通的村婦!
說得難聽些,她、她就是自甘墮落!
現場唯一有劇烈反應的,就是安浩亭。
他愣了許久,忽然嗷的一嗓子喊了出來,“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您別說這樣的話!”
“我、我不要和你一刀兩斷,更不要當你死了。你沒有死,你活得好好的,你永遠都是安家的一份子!”
“姐,我錯了,我以后一定會改。我就算不考科舉、不入仕途,我也不能不認你!”
“姐、姐,我求求您,您別走啊,咱們是一家人啊。爹、娘都在天上看著咱們,咱們都要好好的啊!”
安浩亭哭得涕淚縱橫,這一刻,他是真誠的。
什么名聲,什么仕途,他統統都忘了,他只想挽留住他的親姐姐,一個為他付出一切的可憐女人!
安妮卻冷冷的看著,沒有絲毫的動容。
這時候哭又有什么用?
他徹底傷了安霓婷的心!
其實,如果安浩亭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原主或許還不會這么痛苦。
頂多就是當自己多年的付出喂了狗,然后爽利的跟原生家庭徹底切割。
原主在青樓混跡多年,心性何其堅韌?
若沒有一個強大的內心,她是不可能在青樓熬出頭,并在開始衰敗之前全身從青樓退出,并抓住了一個長期飯票!
在青樓里,她更是見多了極品奇葩、人間慘劇,她心里唯一的柔軟就是家里人。
而倘或安浩亭真的自私涼薄,原主也就徹底變得冷心冷肺,如此反倒能讓她以后過得更好。
真正讓原主絕望的,恰恰就是安浩亭什么都懂、也記得她的付出、口口聲聲說著對不起她,卻偏偏漠視她被嚴氏逼迫、羞辱!
這種要斷不斷、要離不離,始終無法讓原主徹底狠下心來。
所以,她會繼續被安家“親情綁架”,繼續遭受因為這絲溫情而帶來的痛苦。至死方休!
偽君子永遠比真小人更可恨!
當然了,安浩亭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他就是個普通人。
會心軟、有良心,卻又不敢挑戰世俗!
“什么不考科舉?什么不當官?浩哥兒,你糊涂啊。你忘了你爹臨終前的遺愿了嗎?”
安浩亭的那些話,嚴氏就只聽到了一句。一聽孫子為了一個賤貨,居然連前途都不要了,嚴氏頓時急了。
她沖到安浩亭面前,抓著他的袖子,哭道,“浩哥兒啊,你不止有姐姐,你還有父母,還有祖母,還有妹妹,還有安家的列祖列宗!”
“你不能為了一個安霓婷,而葬送了整個安家啊。”
“嗚嗚,不能,你不能啊,你若是這樣,我、我寧肯現在就一頭撞死!”
說著,嚴氏就開始裝模作樣的要尋死。
周氏也擔心安浩亭心軟之下,挽留住了安霓婷,這樣,安家就真的麻煩了。
她慌忙丟開安雪婷,沖到嚴氏跟前,用力拉住她,“娘,娘!您千萬別想不開啊!”
“嗚嗚,讓我死,讓我死了吧。死了就不用眼睜睜看著這個賤貨毀了我們安家!”
嚴氏就等著周氏來拉。
周氏越是勸阻,嚴氏就越是掙扎,哭天搶地、尋死膩活,弄得安浩亭都有些手足無措。
啪、啪啪!
安妮將匣子夾在腋下,然后輕輕的鼓著掌。
掌聲在一片哭鬧中顯得格外突兀。
嚴氏都有些演不下去了,憤恨的看向了一臉看戲的安妮。
這個小賤人,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貨色!
安妮卻嗤的一聲,“行了,別演戲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這樣的戲碼,我看的太多了,都看膩了!”
“祖母,母親,你們就放心吧,我安霓婷說話算數,說跟你們一刀兩斷就會做到,你們不用再這樣裝模作樣了!”
走,安妮肯定是要走的。
不過,在走的時候,她還給安家準備了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