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大人,我的兒子列昂突發惡疾,必須留在城中靜養,沒法隨您出征迪雅了。”
喧鬧的遠征隊伍前,年邁的葛希思騎士,半跪在鮮紅披風的男爵腳下,略顯遺憾道。
“愿他早日好起來。”
斯麥德神色復雜,他把手搭在騎士肩上,將葛希思還想解釋的話語堵在口中。
時間緊迫,地獄魔王的降臨迫在眉睫,斯麥德男爵召集親信十人,準備以小股部隊深入迪雅,尋找改變命運的英雄,尼姆巴斯·格瑞塔。
審判長薩姆森本想提供兵力援助,但被斯麥德拒絕了。人多眼雜,反而會令行蹤暴露。
列昂也是十人之一,臨近出發卻病倒了,只能由父親出面傳達歉意。
告別葛希思騎士后,斯麥德來到了隊伍中的一匹棕馬前,馬背上馱著一位昏迷的男子,男子臉纏繃帶,邊上的牧師正在照看他。
“厄里希,你真的要帶上他嗎?他昏迷不醒,可能會拖累我們。不如將他留在這,交給其他人照顧。”斯麥德問道。
“如果將他留在這,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厄里希擔憂地望著男子,“男爵大人,您不用擔心,路上我會照顧好他。”
厄里希伸手扶額,他環視四周,每個人頭頂的蠟燭都短的可憐,昏迷中的男子也同樣如此。
男子名為布奇·圖拉利昂,厄里希曾為他舉行婚禮,又因他的精靈血統將他驅逐。
現在分別,即是永別。厄里希必須帶著他,等他醒過來后,為切茜婭的事向他道歉。
“好吧…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后悔現在的決定。”
男爵不再多勸,整備完畢后,便率領隊伍出發。
葛希思騎士站在原地,目送著男爵的隊伍遠去,單薄的隊伍駛過城門的吊橋,馬蹄聲越來越淺,最后徹底消失在荒野上。
回到營帳,身材壯實的列昂正擦拭劍刃,他早就將劍刃擦得锃亮,這是他目前唯一能解悶的事情。
“父親,為什么不讓我與斯麥德男爵一同行動?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的機會…”見葛希思返回,列昂連忙問道。
英雄歸來的那一晚,列昂得知了洛恩的死訊,他喝了很多酒,徹底錯過了教堂中的戰斗,男爵卻不計前嫌,愿意在本次行動中重用他。
列昂還沒高興太久,父親便給他澆了一盆冷水,他無法跟隨男爵一同行動。
“蠢貨,我把你養這么大,可不是讓你去送死的!”葛希思瞪了他一眼,“斯麥德已經被戰功沖昏了頭腦,孤軍深入乃是大忌,他根本不知道異教徒的可怕。”
葛希思越說越氣,原以為替列昂謀到了一份安逸的美差,沒曾想卻是要命的陷阱。
“可是我愿意這么做。”列昂堅持,“我從小聽著您的英勇事跡長大,也期待有一天能在戰場上,斬殺異教徒的大將…”
“你不是上戰場的料。”葛希思搖頭,“多動動你的腦子,那樣才能活下來。”
列昂有些喪氣,帳中陷入沉默。
不多時,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葛希思出帳觀望,只見一小隊銀白盔甲的劍士,將他的營帳圍了起來。
戴著單片眼睛的書記員走上前來,向著他道:“葛希思騎士,薩姆森審判長要見伱,還有你的兒子。請跟我們來。”
聽到營帳外的動靜,列昂警覺地將葛希思騎士護在身后:“他找我們有什么事?”
葛希思面色沉穩,拍了拍列昂的肩膀:“不用緊張,我們只是去配合調查。”
書記員沒有解釋,沉默地將兩人帶往裁判所。
來到寬敞的大理石殿堂,堂內燭光昏暗,人們排成了一條長隊。列昂還在不知所措之際,葛希思便開始四處打量。
排在他和列昂之前的是一對母子,男孩的衣服、臉上滿是泥漬,看上去臟兮兮的,女人卻并不嫌棄,正拉著他的手,口中咳嗽不斷。更前面的看上去是一對夫妻,兩人年齡相仿,襤褸的衣衫蓋不住飽經風霜的皮膚。
“下一位。”
沒多久,那對夫妻被叫入隊伍盡頭的靜室,男孩則好奇地回過頭,打量著葛希思二人:“你們犯了什么事?”
“滾遠點。”聞到男孩身上的餿味,葛希思捏起鼻子,“我可是一名騎士,要乞討就到別處去,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自討沒趣的男孩訕訕轉身,等輪到他們進入靜室時,用手指扯著眼皮,回頭朝葛希思做了個鬼臉。
“煩人的小兔崽子!”
葛希思揚起拳頭,發誓下次再見到男孩時,一定會要他好看。
“下一位。”
不多時,便輪到葛希思一行進入。
隊伍后方又補充數人,他們成對站立,舉止親昵。
葛希思雖然有些猶豫,但見列昂率先走了進去,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薩姆森坐在靜室中,等待著下一對人選的進入。
這是一對父子。兒子身形挺拔,神情消沉,父親正向著四周輕嗅,眼瞳猛然收縮。
他聞到了血的腥味。
薩姆森手邊放著兩把制式長劍,兩把劍都收在鞘中。
“審判長大人,我是邊境領主葛希思騎士,我之前和您聯系過…”
葛希思主動開口,打破了靜室中的沉悶。審判長虎背熊腰,臉龐方正,只是坐在那,便有一股無形壓力撲面而來。
“我知道你是誰。”薩姆森站起身來,“以前我執行任務的時候,去過你的領地。”
葛希思松了口氣,事情似乎在向好的方面發展:“不知審判長大人找我來有何事?”
薩姆森陷入沉默,許久才吐露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語:“英雄…”
“英雄?”
“蛾摩拉城就要毀滅了,城中的所有居民,還有趕來的圣戰軍,都會在不久后死去。”薩姆森緩緩道出令二人震驚的消息,“只有‘英雄’,才能改變命中注定的死亡,從而拯救我們。”
“可我們不是英雄。”葛希思不解,“你應該去找尼姆巴斯,又或是…蜘蛛女士史蒂芬,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已經這么做了。”薩姆森深吸一口氣,“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采取行動。”
他將左手的劍扔了過來,列昂一把接住。
“感謝你之前提供的情報,葛希思。神圣王國需要一名英雄,而你們擁有成為英雄的潛力。”
薩姆森將劍鞘取下,露出血跡未干的劍刃。
“裁判所知曉了英雄誕生的原因。尼姆巴斯會因父母被殺,親人離世而成為英雄,反過來父母也會因孩子被殺而成為英雄,情侶也會因戀人的死而成為英雄。歸根到底,是因為苦難帶來的不甘與憤怒。”
葛希思眼瞳一縮,列昂也發現不對,一把抽出利刃,將年邁的騎士擋在身后。
方臉的審判長審視二人,猛虎一般的氣勢,充斥在狹小的靜室中:“我會殺死你們中的一人。現在告訴我,你們中哪一個活下來,更有可能成為英雄?”
“你瘋了嗎?無論是埃拉西亞的貴族,還是教廷方面,都不會允許這種行為!”葛希思驚出一身冷汗,想用各種名頭嚇退審判長。
薩姆森卻不這么想:“我有蛾摩拉城城主授予的印章,也有高階祭司倫琴的手諭,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準許的。說出你們的答案,當然,你們也可以向我進攻。如果無人犧牲,就有英雄誕生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列昂握緊武器,正欲試探性的刺出幾劍,卻被葛希思拉住:“審判長乃當世劍圣,是足以以一敵百的存在,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列昂的手微微發顫,他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薩姆森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大聲呵問:“誰更有資格成為英雄?”
葛希思站在列昂身后,他看著兒子的背影眉頭緊鎖,面色一陣變幻,想要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當然是我的父親!”面對薩姆森的逼問,列昂果斷回答,“我的父親曾孤身斬殺黑魔劍主,他英勇無畏,堅強不屈。除了他以外,我不知誰還有資格成為英雄!”
見葛希思沒有反駁,審判長點頭道:“我尊重你的選擇。”
薩姆森如離弦之箭般沖向列昂,銀光貫縱,只一個愣神,列昂的心頭便多出了一個拇指大的血口。
列昂倒了下來,再無氣息傳出。薩姆森出劍精準狠辣,沒有給他留下一絲痛苦。
望著兒子的尸體,葛希思嚇得腿軟,見薩姆森撿起列昂使用的劍刃,又朝自己走了過來,他幾乎要跪在地上:“不要殺我…不…”
“你沒聽懂我說的嗎?”薩姆森將干凈的劍刃遞給他,“你的不甘在哪里?你的憤怒又在何方?”
“我發誓不會將這里看到的說出去…我還有一大筆錢,求審判長大人放過我…”葛希思早已嚇破了膽,根本不敢接劍,只敢跪在地上乞求。
薩姆森收劍入鞘,他有些后悔,他好像殺錯人了。
“在你們進來之前,還進來了兩組人。”薩姆森嘆息,“一組是母子,一組是夫妻。”
葛希思頭也不敢抬,他不明白審判長為何要說這個,他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母子哭哭啼啼的,沒有答案。我想起尼姆巴斯也是男孩,所以我殺了那個母親。男孩揮不動劍,于是赤手空拳沖向我,他想要打我、咬我,但直到力竭,他也沒碰到我的衣角,意識到這么做只是徒勞時,他開始抽泣。”
“夫妻先是十分惶恐,然后開始互相揭短,都說自己能成為英雄,不惜大聲咒罵。我認為懦弱的人沒資格成為英雄,所以在丈夫抓著妻子的頭發,將她的頭往墻上撞時,我殺了那個丈夫。男人死后,女人一直在哭,根本沒有拿起劍。”
“至于你,葛希思,你不像那個男孩,更像那名女人。”
薩姆森遺憾地說,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從葛希思身上,看到成為英雄的潛質。
“你走吧,走右邊的門離開。你的兒子是為拯救神圣王國而犧牲的,如果你想復仇的話,我就在這里,等待英雄的降臨。”
薩姆森坐回椅上,葛希思這才看到,靜室后方還有兩扇門。
左門中走出數位戴著頭套的處刑者,他們將列昂的尸體拖走,又擦干地上的血跡。見審判長不再阻攔,葛希思連忙跑向右門。
“下一位。”
離開這間壓抑的靜室前,葛希思又聽見了審判長不含感情的冷漠話語。他縮了縮脖子,心底涌出劫后余生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