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曾經青澀的處刑者薩姆森,成為了裁判所的最高審判長。
三年之前,迪雅的異教徒首腦“蜘蛛女士”向東埃拉西亞播撒瘟疫,神圣王國損失慘重,數十萬人死于非命,上百萬人流離失所。
震怒的獅鷲心王,尼古拉·格里芬哈特當即向迪雅宣戰,經過數年的籌備后,一場圣戰隨之來臨。整個東埃拉西亞的男性,無論老幼皆受征召,準備踏上戰場,與異教徒決一死戰。
作為東部邊境最宏偉的要塞,蛾摩拉城成為了眾多圣戰軍的聚集地。
薩姆森檢查著手下送來的信件,視線在其中一份情報上停留許久。
“尼姆巴斯·格瑞塔…”
他念著情報中寫著的那個名字,記憶仿佛回到從前。
思忖片刻后,他將書記員叫到身邊:“去把和這件事相關的人員帶來。”
書記員離去后,薩姆森整理了一下衣物,隨即來到正廳,會見剛剛抵達蛾城的教廷圣戰代表,一位金色卷發的少女。
少女身披深藍長袍,胸前佩著一束潔白的郁金香花冠,就像戴著一枚勛章。
“倫琴夫人,多年不見,您還是風采依舊。”薩姆森半跪在地,向她行禮。
少女看上去正值芳齡,實際卻已年過七旬,她的目光祥和慈愛。
“我剛從內政廳過來,你的妻子在那邊熱情接待了我。”少女露出微笑。
“恕我冒昧,大戰將至,教廷的援軍在哪?一劍破一城的「天使」,一言抵萬軍的「使徒」,他們又在何方?”起身后,薩姆森正色道。
“教廷不會派出援軍,這是一場不義之戰,就像三十年前的朵拉娜之戰一般。”倫琴一嘆,“薩姆森,我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被神定下。”
薩姆森沉默了,他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那些圣戰軍,一共會犧牲多少人?”好一會后,他才問道。
“所有人。”
“什么…”
薩姆森睜大雙眼,從倫琴沉靜的眼神中,他知道那不是一句戲言。
“這不可能…整個東埃拉西亞的成年男性都被征召于此,我們的戰士是迪雅人的十倍,甚至百倍。那些異教徒憑什么殺死我們所有人?”
“還記得三年前的瘟疫嗎?”
見男子點頭,倫琴接著道:“那是一個信號…罪大惡極的蜘蛛女士,數年前向地獄深處的疫病君王「別西卜」獻祭靈魂,換來了自地獄誕生的瘟疫之力。再過幾天,別西卜將從地獄中蘇醒,以本體降臨人間…”
頓了頓,她繼續道:“我看到了那些圣戰軍的死期,他們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將在同一時刻死去。而那個時刻,就在別西卜蘇醒后的不久。”
薩姆森的身軀顫抖起來:“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除了我和你外,還有幾名發現端倪的主教。”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倫琴夫人,這些不應該是教廷的隱秘嗎?”
“因為你十分特別。”少女凝視著他,“我會死在這場劫難中,你的孩子、你的妻子,還有你熟知的所有人都會死去,但是伱不會,你將安然度過這場劫難。我不知道為什么,但神選擇了你。”
薩姆森急迫道:“一定有辦法能拯救其他人,神會保佑我們!”
倫琴搖頭:“神安排了我們的死亡之期。接受這份恩賜,這是我們在死亡來臨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方臉男子露出不甘的神情,少女正待離去,正好碰上前來稟報消息的書記員。
“審判長大人,我們已經抓到了犯事的厄里希牧師。”戴著單片眼鏡的書記員匯報道。
倫琴一怔,離去的腳步停住了:“等等,那人叫什么名字?”
書記員看了眼手中的文件:“我們收到舉報,厄里希·格倫牧師勾結異教徒,意圖謀害公爵之子,證據確鑿,有許多人都能作證。”
“不,你不明白。”少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我看見過厄里希的死期,他應該已經死了才對,除非…他遇見了‘英雄’。”
“‘英雄’…”薩姆森微微一愣,隨即兩眼放光,“倫琴夫人,也許拯救圣戰軍的希望,就在‘英雄’身上。”
倫琴看出薩姆森眼中的堅決,她低頭看了眼胸口佩著的潔白花冠,想到不久后即將來臨的死期,嘆道:
“你想拯救他們?那就試試吧,我授予你教廷在東埃拉西亞的最高權限…神選擇了你活下來,希望我的選擇,沒有忤逆神的意思。”
薩姆森連聲道謝,直到高階祭司離開后,才向書記員吩咐道:“把那個厄里希帶過來。”
裁判所的地牢,潮濕陰暗,不見陽光,只能聞到腐爛與排泄物交織的腥臭,聽見撕心裂肺的哀嚎。
剛一抵達東邊的蛾摩拉城,厄里希便被抓到這,他坐在冰冷的地上,等待著屬于他的審判。
“你犯了什么事?”
與厄里希關在同一個牢房的,還有一名滿身泥漬的男孩。男孩上下打量著他,見厄里希獨自靜坐,便上前搭話。
“我放走了異教徒,還殺了人。”厄里希誠實回答。
“酷。”男孩鼓起掌來,“我沒你那么厲害,只是偷了些食物。我的母親病了。”
“那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那是我犯下的罪。”厄里希難以置信地道。
牢房內陷入沉默,好一會后,男孩才道:“看來你還沒被拷問過,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得被關進大罪人的牢房。”
“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男孩咽了口唾沫,“去了那邊的人,都會被修理的很慘。聽說前幾天來了個細皮嫩肉的精靈,你猜他現在怎么樣?”
厄里希微微一愣,耳邊卻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戴著單片眼鏡的書記員,還有一小隊劍士來到了牢房外。
“審判長要見你。”書記員的話語中不含任何感情。
劍士們將厄里希押出牢房,男孩則用看好戲的眼神,送別遠去的眾人。
很快,厄里希便被帶到了身材魁梧的方臉男子面前。
“薩姆森大人,他就是厄里希。”書記員道。
薩姆森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
書記員行了一禮,與其他人一同告退,薩姆森則仔細打量著這名牧師。
“你就是厄里希牧師?”
厄里希拘謹地點頭。
“不用緊張,我看了事件報告。我對尼姆巴斯·格瑞塔,也就是那名英雄很感興趣。”薩姆森道,“你認為是什么讓他成為了英雄?”
厄里希微微低頭,露出不忍之色:“也許是愛犬和親人的接連離世,讓尼姆巴斯內心受到刺激。那份不甘與憤怒,促使他成為了英雄。”
“不是血脈、邪術,又或是別的原因嗎?”薩姆森接著問。
厄里希搖頭:“和那些都沒關系。”
“埃拉西亞已經有幾十年沒誕生過英雄了。上一個被人熟知的英雄名叫史蒂芬,她自朵拉娜之戰中崛起,至今仍在為禍一方,外號是‘蜘蛛女士’。”薩姆森的話中意有所指。
兩人正說著,書記員突然慌張的跑了進來:“薩姆森大人,有一位貴族闖進了裁判所,他身份尊貴,我們不敢阻攔…”
審判長眼睛一沉,鋒銳的殺氣迸發而出,厄里希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嚨。
正說著,闖入者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來者身穿黑色禮服,哪怕周圍都是持劍而立的處刑者,他也從容自若,厄里希一愣,那人正是斯麥德男爵。
“我記得你,你是東方公爵的小兒子。”薩姆森認出他的身份,身上的殺氣消散了,“你到裁判所來干什么?”
“你的人抓走了我的侍從。”男爵淡淡說道。
“侍從?我接到的舉報上說,這名牧師打算謀害你。”
“厄里希從邪惡英雄手中救了我。”男爵的面色一沉,“我就在你的面前,你是打算相信我說的話,還是相信不知從哪來的舉報?”
“好吧,反正我也沒打算深究這件事。”薩姆森聳肩道。
厄里希不解:“那您找我來是為了…”
“為了那名英雄。”薩姆森語調一轉,“報告上說,你和英雄尼姆巴斯關系匪淺,在尼姆巴斯的親人死后,你是唯一一個能說動他的人,是這樣嗎?”
“是的。”
“很好。”薩姆森從墻角拿過一個細長木匣,“我要給你一項特別任務,找到尼姆巴斯,并把這個交給他。”
“這是什么?”厄里希吃力地接過沉重木匣,問道。
“這是拯救埃拉西亞的希望。”
牧師不解,男爵也皺起眉頭,無論將什么交給異教徒,都不符合裁判所的規矩。
薩姆森沉默片刻,決定道出實情:“你知道主教的燭眼嗎?”
“當然。”厄里希不止知道,他自己身上就有那種力量。
“幾天后,蜘蛛女士將喚醒地獄中的魔王,那時所有圣戰軍都會死去,他們的命運皆已注定。”薩姆森道,“只有英雄,才能改變他們的死期。”
厄里希嘴唇顫了顫,薩姆森又道:
“我相信這一切不是巧合…神讓你來到我面前,再讓你把此物交給尼姆巴斯。他將成為戰勝地獄君王的希望,他將救下所有人!”
“我會將這個交給尼姆巴斯。”厄里希堅定不移的說,“審判長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說吧,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我都會準許。”薩姆森滿意道。
從裁判所離去后,斯麥德男爵當即組織人手,探查英雄尼姆巴斯的行蹤。
“男爵大人,您不必為這件事情操心,這是審判長交給我的任務,而且我也不是您的侍從。”
返回營地的中途,拖著板車的厄里希開口道。
“得知圣戰軍即將覆滅的消息后,我可沒辦法就這么坐下去,拯救他們是我的責任。單憑你一人,又怎么深入異教徒橫行的迪雅?”
男爵露出溫和的笑容,隨即又嚴肅起來。
“厄里希,我的侍從為了保護我,都死在了尼姆巴斯手中。我再問你一遍,你是否愿意成為我的侍從,發誓效忠于我,今后任我差遣?”
“男爵大人,我恐怕不能擔此重任。”
斯麥德早有預料,但仍忍不住失望道:“牧師,你為何不知好歹?你的葛希思領主,可是千方百計想讓他兒子當我的侍從。”
“您指的是列昂?他比我強壯多了,一定能成為合格的侍從。”
“如果葛希思聽到你這么說,恐怕做夢都會笑醒。”男爵搖了搖頭,“尼姆巴斯的事情只有少數人知曉,你覺得是誰向裁判所舉報的你?”
“無論是誰都沒關系。我做錯了事,應該受到懲罰。”牧師閉上了眼。
“聽說葛希思騎士年輕時勇武過人,曾單槍匹馬殺入敵營,斬殺了墮落的恐怖騎士,為禍一方的「黑魔劍主」,沒想到老了后卻變得令人不齒。”
男爵換了個話題,眼中露出幾分鄙夷。
“在男巫歸來的那一夜,是你保護了我,而葛希思卻只會躲在我身后,就像一只嚇破了膽的老鼠。他表現得如此窩囊,以至于我根本無法信任他的兒子。”
說到最后,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厄里希:“但你不同,厄里希。只要你發誓效忠于我,今后若我遇見危險,你仍會義無反顧地擋在我身前,就像那晚一樣,我可以保證你今后的榮華富貴。”
“感謝您的好意。”
見厄里希態度堅決,男爵也不再多勸。
“話說回來…你向審判長要這人干嘛?”
斯麥德看向厄里希拖著的板車,那上面躺著一名重傷的男子。
男子陷入昏迷,他滿身鞭痕,臉上纏著染血的繃帶。
“我認識他。”厄里希道,“我有些話,一定要親口對他說。”
男爵沒有繼續追問,他信任厄里希的選擇:“好吧…距離地獄君王蘇醒,應該還有數日時間,我等著你改變主意的那一刻。”
趁斯麥德男爵不注意,厄里希用食指輕觸眉心。
世界顯露出真實的模樣,每個人頭頂,都懸著一個即將熄滅的蠟燭。
斯麥德頭頂的蠟燭略長一截,但也只有半個指節長短,不出三日,就會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