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予卻坦然笑道:“難得有幸向劉小姐討教,自然不拘什么難易了,不如擬題賦詩吧,還請劉小姐不吝賜教。”
笑話,她一個古詩詞不過學了點皮毛的穿越人士,怎么能夠和一個打小就由同進士父親啟蒙教導,并且早就在各種詩會花會茶會中將飛花令玩得滾熟的的嬌小姐比這個!
詩詞儲備完全比不上不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對敵的經驗啊!
這不是擺明了自討苦吃嘛!
聽舒予這么說,劉芳菱倒是自打進門后,第一次認真打量了舒予一眼,輕笑一聲,渾不在意地說道:“隨你。”
渾不在意,是因為相信對方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
連譚馨這個才女都在擬題賦詩上略遜她一籌,更別提是這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女夫子”了。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到時候輸得太難看,可別說我欺負你。”劉芳菱皺眉道。
丑話說在前頭,免得到時候對方耍賴胡攪蠻纏不認賬。
“未進學先為人,愿賭服輸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舒予不卑不亢地回道,暗地里卻長舒一口氣。
既然兩個人各有所長,她又不是傻瓜,當然是選擇以己之“長”攻彼之“短”了。
對于古代眾賢,舒予很有信心!
譚馨眼底浮現一抹憂色,但是見舒予鎮定從容的,而且又是她主動提出來的換題,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在設題上努力照顧舒予一二。
“既然是重陽賞菊花會,那你們就以此為題,各自賦詩詞一首吧。”譚馨笑道。
怕舒予來之前準備不周,她特地放寬了題目。
舒予是個沉著聰敏的女子,接到帖子之后,肯定會做些準備的,而重陽賞菊花會的詩詞,一般不外乎“詠佳節”“詠菊花”諸如此類的。
果然,此試題一出,就見舒予微微沉凝的眉眼松展開來。
譚馨不禁松了一口氣。
劉芳菱卻撇撇嘴,頗有些嫌棄地說道:“老生常談,沒有新意。”
不過倒也沒有再要求更換題目。
既然比賽的項目上她占了“便宜”,那在題目上也不妨讓對方一步,到時候也好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早有伶俐的侍女送進來筆墨紙硯等物,鋪紙研墨,恭順侍立。
東苑的攬月樓里,韓彥跟著譚教諭應酬一圈回來,又被大家哄鬧著作詩。
韓彥自然是謙遜地推讓幾番,見眾人堅持,略一思索,便瀟灑地揮毫潑墨。
“佳節令時,美景良辰。風流齊聚,攬月追風…”
圍觀的人看了,不由地驚訝,原來不是作詩,而是寫賦啊,這可不容易!
會上應邀之作,靠的是靈光乍現、偶有會意,正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所以大多都是篇幅短小的詩詞,長篇大賦極少。
原因無他,會上飲酒喧鬧、絲竹歌舞的不免打斷思緒,難以成就長篇。
若是好不容易靈光一閃有了好句,開篇華彩四溢,后文卻備受干擾或是思維枯竭無以為繼,使得文章最后流于平庸,不免可惜。
“逸興遄飛,挾飛仙以遨游;經天緯地,開萬世之太平…”
喧嚷的攬月樓漸漸地變得安靜起來,只余琴師輕撥古琴,裊裊如潺的溪水叮咚流過,讓人的也跟著一下子沉靜起來。
正當大家沉浸韓彥筆下的美妙風光、昂揚意氣中時,突然有人自攬月樓外沖了進來,雙手捧著一張薄薄的紙,激動到難以自持地連聲道:“好詞!好詞!真是一首絕妙好詞啊!”
“什么詞能比得過韓魁首的這篇賦文?你不要大驚小怪,打斷了韓魁首的思路!”有人不悅地說道。
也有人好奇地小聲問來人:“什么詞?真的有這么好嗎?值得你如此失態。到底是誰寫的?快讓我也看看。”
說著,就要伸手去抽取稿紙。
卻被沖進來的人一把躲開了。
“去去去!你手洗干凈了沒有?別弄臟了我的絕妙好詞!”那人跟護著什么稀世珍寶似的,佝僂著身子,將稿紙死死地護在懷里。
“你的詞?”有人不信。
大家都同窗好幾年了,各自水平有多深多淺,互相之間還能不了解?
那人先是點點頭,很快又反應過來,連忙搖頭解釋道:“這詞不是我寫的,是對面暗香樓傳出來的!”
“暗香樓?”這下子大家伙兒都被勾起了興致,也顧不上韓彥正在奮筆疾書的賦文了,齊齊地看過去,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里頭女眷作的?”
就是韓彥聞言,也驚訝地擱筆看問過去。
那人連連點頭,激動到兩眼放光:“我給你們念念。”
說著,很是虔誠又鄭重地將懷里的稿紙展開,高聲吟誦道:“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邊地黃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方才還喧嚷的攬月樓,一下子安靜下來。
此詞語出天然、不事雕琢,然而境象卻恢弘壯闊,非一般人所能及。
尤其是“人生易老天難老”一句,開篇破空而來,直抒胸臆,使人心靈為之震顫,而“不是春光,勝似春光”兩句,樂觀通達、豪邁俊逸的情懷,就是許多男兒也遠遠不及的。
良久,還是韓彥先回過神來,低聲喃喃道:“《采桑子》啊…我不如其許多…”
應酬之作,哪怕再是文采飛揚,卻始終難免失之天然,境界不足。
譚教諭聽到了韓彥的這句感嘆,回過神來,笑著勉勵道:“何必妄自菲薄?你這篇賦文也有此詞不及之處。
“盡管作完!我可還等著將其編入縣儒學的每月詩文集刊中,以供學子們觀摩學習呢!”
韓彥拱手謝過,提筆凝神,將剩下的文句寫完。
然而被這么一攪擾,到底亂了心緒,與前篇相比顯得拘謹不少。
當然,仍舊不失為一篇好的賦文。
而那廂圍詞熱論的諸人,已經在詢問方才那首《采桑子》的作者了。
“沒有名字,只有這一首詞而已。”抱詞進來的那人說道,神情甚是遺憾。
“啊?竟然沒有名字!”眾人驚訝又失望。
但是轉念一想,作詩的女眷愛重自己的清譽,可以傳詩卻絕不留名,不更見其堅貞自守嗎?
如此才德兼備的女子,才能寫得出這樣震撼人心的絕妙好詞啊!
一時間,大家都紛紛由詞而贊人起來。
而堅貞自守、才德兼備的舒予,此時正對著失神呆坐、冷汗涔涔的劉芳菱,拱手謙遜笑道:“承讓。”
一如先前的沉靜從容,并沒有因為打敗劉芳菱而沾沾自喜,更沒有借機攻訐報復對方。
這下不止是譚馨,就是馮春等三人也都對著舒予兩眼放光,滿是崇拜。
舒予卻很是赧然,畢竟“剽竊”這種事情并不光榮,所以她剛才才沒有在詞下署名。
嗯,她不生產詩詞,她只是詩詞的搬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