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彥見韓勇堅持要給韓霞退學,徹底放了心,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這就把束脩退還給韓大叔。
韓霞進學堂不過一天就要退學,這束脩自然是要退還的。
而且與別人家送束脩直接送肉干和山果等實物不同,韓勇當初可是直接拿的錢,一共兩百文。雖然不算多,但是這種情形下,韓彥還真不好意思繼續收著。
說罷,韓彥就要起身去東間取錢,卻被韓勇一把給攔住了。
賢侄你要是這么做,那韓大叔可真是沒臉再坐下去了。韓勇一臉難為情地說道,本就是霞丫頭耍小性子,給你添麻煩了,這束脩就當是咱們的賠禮了。
韓大叔這話才真是叫我無地自容呢。韓彥笑道,這本就不是個事兒,當然也談不上什么賠禮。韓大叔實在是太客氣了。
兩人推脫半天,最后還是韓勇拿定了主意,一錘定音道:你就別跟我在這里客氣了。那兩百錢,就當是我捐給學堂的了!多少給孩子們買張紙,多練寫兩個字!
見韓勇都這么說了,韓彥也不好再推辭,便拱手笑道:那我就替孩子們謝謝韓大叔了。
不當謝,不當謝!韓勇連連擺手,笑呵呵地說道。
見此事已了,韓勇放了心,便婉拒了張家留飯的邀請,笑道:霞丫頭脾氣犟,這會兒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不趕緊回去看看,我這兒待得也不放心。
等下次吧。大家就在一個寨子里住著,還愁以后沒機會坐在一處吃飯嗎!
見韓勇去意已絕,大家也不再多加挽留,將他送出了院子。
張獵戶和張李氏感嘆兩句,就各自去忙碌了。
這畢竟只是件尋常的小事,不值得多費神思量。
舒予卻很驚訝,追著韓彥問起了事情的經過。
韓彥將事情大略說了,末了搖頭笑嘆道:我也沒有想到她居然這么嬌氣,不過是隨便說兩句,竟然就大發脾氣,直接哭著跑回家去了。如今竟然還鬧著要退學。
舒予聞言挑挑眉,笑著揶揄道:你那也叫隨便說兩句?
韓霞可是從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因為韓勇的關系,就是寨子里的人見了她多是夸贊,這才養成了韓霞嬌縱任性的小性子。
可是韓彥上午才訓斥過人家讀書不是用來逞才邀名的要做孩子就回家去,下午就因為扎馬步不合規范且小聲抱怨兩句,而訓責人家是吃不得苦的嬌小姐,又說人家好心幫著小望之說句話是縱容溺愛,誤人子弟……
韓霞長這么大,估計加起來挨的訓也沒有這一天來得多,來得嚴厲。
在這種情形下,韓霞要是還能忍得住,繼續在學堂待下去,那她都得懷疑這姑娘是不是跟她一樣換了個芯子,竟然一下子從一個任性的嬌小姐,變得如此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了。
第一天就能把學生給罵跑,嘖嘖,韓大哥這功力也太深厚了點兒。舒予嘖嘖有聲,笑著調侃道。
要不是知道韓彥為人方正,她都要懷疑他是故意要把人給氣走的了。
韓彥清咳兩聲,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但很快便又一臉肅容地理直氣壯道:她既然要正經拜師進學堂讀書,那就得做好接受夫子批評指正的準備。
若不是看在她是個姑娘家,面皮薄,吃不住訓,就她那副嬌氣得連扎個馬步都要抱怨腿疼胳膊酸的性子,我早就訓責得她無地自容了。
舒予啞然失笑,然而認真一想,韓彥這樣做也沒有錯。
作為學堂的夫子,韓彥一個人要管理一班二三十個學生,當然得樹威儀、講章程,總不好老給韓霞一個人開小灶,引得其他孩子不滿抗議,讓學堂的正常教學無法順利展開。
這么一想,舒予遂也不再就此事多說什么。
她自己的事兒都還一頭大沒解決呢,暫且也沒心思理會韓霞這點嬌縱任性的小女兒心事。
不過,我覺得韓霞有一點說的還是對的。舒予收起嬉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理解你作為父親,對于小望之‘望子成名’的心切,但是,你也不能因此就不考慮一下,他作為一個才剛一歲余的小孩子,身體和心理的承受能力。
一歲多的孩子,骨骼什么的都未發育完全,相對脆弱,有些在你看來沒什么問題的訓練,對于他如今的身體來說,可能就是不堪承受的負荷。
別的不說,就單說那扎馬步,最是要求腰腿下盤的扎實穩定,小望之還太小,身體正是快速抽條的時候,現在可做不得那些訓練。
韓彥連連點頭,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也是正經拜過師傅的,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訓練,斷然不會做出揠苗助長那樣的糊涂事的!
舒予聞言,略略放心,點點頭,又道:還有,自從小望之過了周歲禮,你待他是一天比一天嚴厲了。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小望之近來雖然心里依舊親近你這個父親,但是平日里總不大敢往你跟前湊。
韓彥眼眸一暗,微微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舒予卻不能因此就把話憋在心里不說,頓了頓,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低聲勸道:小望之打小就沒了母親,本就比其他孩子缺少了來自母親的溫柔而無微不至的呵護。
韓大哥你這個做父親的,要是再這樣一味地嚴厲下去,只怕會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二次創傷。
我們一家人雖然都疼愛他,也都將他當成是自家的孩子愛護照料著,但是,到底不是他血脈相連的父母,替代不了你和……
逝去的嫂子這句話,舒予到底沒有說出口。
每每提及小望之的母親,韓彥都是一臉的沉痛哀傷,現在更是愁眉攏聚、眼神晦暗。
舒予理解韓彥年輕喪偶的悲痛,卻更加心疼小望之生母早亡、生父嚴厲的孤單和惶然。
大人們總覺得小孩子還小,每天吃吃玩玩睡睡,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殊不知他們的情感和心里需求,并不比大人少許多。
他們也渴望關注、愛護、理解和尊重。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凝滯起來,安靜得就連夏夜窸窣的蟲鳴,都讓人覺得刺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