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風承襲前朝,靡麗浮華,辭藻華麗者多,內容充實者少,矯揉造作,詩歌尤甚,流弊深遠。
“張大叔這一番話,真該叫那些人好好地聽一聽。”韓彥笑道,“也省得他們一個個的自詡才華橫溢、詞力豐贍,因此眼高于頂,把誰都不放在眼里。”
想到今日一群才剛懂得什么是平仄押韻,卻被別人吹捧得自己以為天下才華唯在己身的年輕學子,明明是斟字酌句地堆砌辭藻,卻自稱詩賦卓絕的情形,韓彥就忍不住搖頭。
不懂沒有什么,誰不是從不懂到懂的?
可是不懂還要裝懂,而且還因此就鄙薄別人,那就要不得了。
即便是文人相輕,可也不應該是這個“輕”法。
“他們不把你放在眼里?”張獵戶聞言眉頭一皺,力挺韓彥,“在這秀水河子鎮上,除了譚老秀才,還有人敢瞧不起你的才學?”
真是笑話!
舒予聞言抿唇直笑,沖韓彥挑挑眉,圓溜溜、亮晶晶的杏眼里盛滿了笑與贊。
何止是譚老先生,只怕這整個秀水河子鎮都難得有人才學能夠勝過韓彥,人家可是兩榜進士呢!
韓彥只覺舒予那笑恰如窗外那皎潔的明月,純稚可愛,映照在他的心波上,清輝滿溢,浮浮沉沉,揮之不去,怎么看怎么可愛。
“他們敢出招,我當然也無懼。”韓彥朗然笑道,挺直了腰桿道,昂首道,“詩詞歌賦,策論文章,哪怕是操琴作畫,投壺下棋,我都沒有懼怕他們的!”
一副成竹于胸、睥睨天下的自信與驕傲。
“好好好!”張獵戶聞言連連鼓掌道,“就該拿出如此氣勢,直接嚇怕了他們!免得他們以為你面生,好欺負,要踩你博名上位呢!”
頓了頓,又不以為然地搖頭笑嘆道:“你啊,以前就是太謙遜了!明明才學滿腹、騎射出眾,偏偏要裝成個普通的讀書人…”
舒予在心里默默附和:嗯嗯嗯,以前是怎么不扎眼怎么來,恨不能“泯然眾人矣”,現在卻活像只開屏的孔雀,生怕別人看不到他的優秀與出眾!
開屏的孔雀韓彥絲毫不知舒予這番腹誹,猶自唇角含春地笑著,跟張獵戶細細論說起自己在珍珠梅雅集上“大殺四方”的事情來。
不知為何,今夜突然想自夸一番,尤其是看到舒予那亮晶晶的雙眸里滿是贊許之色,他就跟吃了那十全大補丸似的,渾身充滿了力量,火熱澎湃,無一處不熨帖舒暢。
溫暖的燈光搖曳,有趣的故事跌宕起伏,歡聲笑語不時飛出,躺在舒予懷里的小望之聽著聽著,就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唇角微揚,安恬幸福。
窗外,星月皎潔生輝,如水溫柔,擁抱著山林大地。
第二天,學堂休假,韓彥閑來無事,見張獵戶和舒予父女倆要出門打獵,便上前笑道:“一起去吧。正好,是時候帶小望之出去長長見識。”
舒予一邊將自己的坐騎遷出馬棚,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小望之也去?他還那么小…”
雖說這周圍的山頭都被獵戶跑遍了,打獵一般是不會遇到什么危險的,但是小望之才那么點兒大,萬一要是真的遇到譬如野豬之類大型兇猛的獵物…
那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嘛!
有韓彥這個百發百中的騎射高手在,只怕是狼來了他都能夠從容不迫地挽弓搭箭,就地射殺。
“那就一起去吧!”舒予話鋒一轉,抬頭脆聲笑道。
舒予這番突然轉變,讓韓彥愣了一下,而后才粲然一笑,道:“好!你等等我們。”
說罷,轉身快步回屋去提溜正躺在地上打滾兒玩的小望之去了。
一行人準備妥當之后,揮手和張李氏告別,準備進山打獵。
小望之卻在這個時候鬧脾氣了,不再像往常一樣時時事事都黏著舒予,非要和韓彥同乘一騎。
“爹爹,爹爹,要爹爹!要黑黑!”小望之一個扭身,如一條靈活的小泥鰍似的,從舒予手底下滑脫,一溜小跑奔向韓彥,抱緊他的大腿就不撒手,仰頭可憐巴巴地請求道。
別的事情也就算了,騎馬打獵干仗啥的,姑姑可比不過爹爹!
而且姑姑那匹黃不拉嘰的瘦馬,哪里有爹爹的大黑神駿威武!
抱大腿抱大腿 舒予心底不禁小小地失落一下,搖頭嘆道:“唉,真是‘兒大不由娘’啊…”
張李氏隨手給了她后背一巴掌,笑道:“又混說什么呢!仔細你這張嘴!”
什么“兒大不由娘”?
她自己還是個云英未嫁的黃花大閨女呢!說這話也不嫌臊得慌。
再者說了,小望之的親爹就在旁邊呢,也不怕人家介意。
看韓彥喪妻這么久,寧愿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的,辛辛苦苦地照顧小望之,也一直都沒有再娶找個人分擔作的意思,可見是個重情義的。
舒予這樣沒輕沒重地胡亂說話,只怕韓彥心里要介意的。
張李氏這么想著,眼角便朝韓彥瞥去。
只見韓彥神情怔愣地看向舒予,顯然是沒有料到她會這么說,吃驚過度。
回過神來之后,就有些尷尬地抿抿唇,扭頭看向一邊,躲開了。
瞧吧,這就是介意了。
要不,以前小望之不懂事,追著舒予喊“娘”的時候,韓彥怎么會嚴厲地呵斥教導呢。
張李氏自以為窺得韓彥的心事,趕緊上前笑著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趕緊去吧。去的晚了,小心好的獵物都被別人獵走了!”
又悄悄瞪了舒予一眼,警告她說話注意著點,別因為把韓彥和小望之父子倆當成是自家人,就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舒予吐吐舌頭,點頭表示受教。
這俏皮可愛的模樣恰好落入正回頭看過來的韓彥眼底,心底的漣漪層層泛開,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閃現心頭:
他是小望之的“爹爹”,舒予是小望之的“娘親”,這算不算是命定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