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根錯節的華蓋木的冠蓋如云,遮蔽了大半的院子,正值花期,密密的淡藍花簇把樹冠修飾成一個巨大的空中花毯。
姬鳳逍早撤下了玉榻獸毯等物,免得煞了滿樹的風景,取而代之的是飄在花毯上的錦云床,隨著輕風在花海中浮動。
他閉著眼半躺在錦云床上,愜意地自言道,“還是小六煉制的這個云床好…”
新的云床留有靈性,無需他太費神操控,而且,他處在云床覆蓋范圍內時,更易安撫體內的紅蓮業火。
紅蓮業火不是種溫順的異火,正因為它有暴虐的一面,才能凈化一切。
他在成功結丹后真正收伏了紅蓮業火,不過,紅蓮業火這暴虐性子可是一直存在的,在火種不斷成長壯大的同時,暴虐性子隨之增強,需他不時的進行安撫。
雖然這種安撫主要是靠他與紅蓮業火的心神溝通,但有外物輔助則會事半功倍。
“五天了,小六都沒有回轉…這是追下去了…”姬鳳逍的唇線弧度上彎,“嘖!以小六的性子,若是追上了,這雙修大典都不用舉辦了…唔,作為師兄,大典該籌備的,還是要籌備啊…”
“嘶…”姬鳳逍忽地睜開眼,轉了下眼珠,“小六不會跟著夙無衣去妖修的地盤吧?真有可能啊…小六把夙無衣當成了自己人,夙無衣的事成了她的事…”
他露出悔之晚矣的神色,“這一去,沒個一年兩年的,怕是回不來了。虧了,這回什么戲都看不成了…”
“哇”從姬鳳逍頭邊的云團里傳出一陣毫無停頓的號啕大哭來。
哭聲悲切,真是聞著傷心,聽著落淚。
姬鳳逍沒嫌煩,任其哭了好一陣子,才道,“小六跟夙無衣雙修,你哭個什么勁?”
從白色的云團子里爬出一條白蛇來,哭聲就是它發出的。
聽了姬鳳逍的問話,哭聲從號啕變成泣不成聲,“嗚嗚…老大又對我始亂終棄了,嗚嗚…嗝!棄之不顧,嗝!了,嗚嗚…”
“哭一會就行了,再哭就不像神獸了。”
姬鳳逍的這句話管用,騰二的哭聲驟停,只兩個大藍眼還汪著淚水的樣子,依然委屈,“老大丟下我好幾回了。”
“好幾回啊…”姬鳳逍正大好有空閑,跟騰二閑磨起了牙,“前幾回不說,這回要怪你自己,誰讓你不好好跟著小六到處亂跑?小六要是到悟心崖找了你再去追,那可難追了…”
老大大師兄說的好有道理…騰二也覺著怨自己,“那老大什么時候會回來?”
“這個嘛…說不準,看小六想在妖族地盤呆多久了,三年五年也是有可能的。”
騰二傻眼,“啊?老大大師兄,要不我現在就去找老大吧?”
“都過去五天了,你怎么找?三年五年,你睡一覺就過去了。”
騰二被說動了,“是哦,我要是再厲害點,在悟心崖就能收到老大的傳音了,老大就不能對我始亂終棄了。我要閉關三年,讓老大挖眼相看!”
“這腦子轉的挺快的嘛…二神獸,你還是說刮目相看吧。”
因以前騰二總是神獸神獸的掛嘴邊,姬鳳逍調侃地叫它二神獸,騰二還以為姬鳳逍叫它神獸是特別地尊重它,喜歡的很,就這樣,二神獸成了騰二的別號。
“哦。”騰二是個行動派,“老大大師兄,我去修煉了!”轉眼進了納魂珠。
林千藍在走之前想到了騰二,把納魂珠留在了姬鳳逍這里。
姬鳳逍往下一丟,把納魂珠定在了華蓋木樹冠下方幾十米處的一個木杈上,省得騰二再冷不丁的從里面出來,擾了他的清夢。
半個時辰后,禁制微動,樹冠上多了一人。
姬鳳逍剛閉上的眼再睜開,訝異道,“三師弟,你這么快就回來了?你不會把那位傾城扔到半路了吧?”
冷越抱劍道,“扔了。”
姬鳳逍咧嘴,“三師弟,要有憐香惜玉的心…”
一個蛇頭從藍盈盈的花簇鉆出來,問冷越,“老大三師兄,見到我老大沒有?”
冷越道,“沒有。”
“哦。”騰二很失望。
小六身邊的,一個賽一個的有趣,姬鳳逍樂道,“二神獸,你這修煉完了?”
剛發誓要厲害地讓小六挖眼相看,這才修煉多久?不是他懷疑,是騰二一準沒有開始修煉,而是在用神識溜號,冷越一來它就冒上來了。
“沒有。”騰二對跟林千藍關系親密的人不扯謊,“我要再等等老大再修煉。”又好奇地問,“老大三師兄把誰扔了?”
“師父救回來的那個女修。”
騰二知道,“哦哦,是那個眼睛有毛病的楊傾城啊,她真是怪,就在…”騰二羅列起來,“在老大師父、老大大師兄、老大三師兄跟前眼睛出毛病。”
引來了姬鳳逍的一陣愉悅的笑聲,“我可是知道為何小六會留你在身邊了…楊傾城那叫顧盼生姿,她是想讓師父收下她。
憑心而論,她的品性尚好,雖說有些小心機,但沒有太過糾纏,長的沒辱了她的名,算得上傾國傾城,你說對嗎,三師弟?”
冷越一皺眉,“沒有六師妹好看。”
“對!”騰二贊同,“沒有我老大好看!”
姬鳳逍不跟兩個審美有異的家伙爭論,問起了因騰二的插話還沒問出的話,“三師弟,你為何會把她扔了?”
師父沒收下楊傾城,卻是答應把她護送到烏柳城去,護送楊傾城的事交給了冷越。冷越早六師妹一天離開的,六天來回的路途,離烏柳城尚遠。
冷越道,“她自己不愿意讓我送。”
“看,我說什么來著,是你不懂憐香惜玉,一張冷臉嚇著人家了吧。”
冷越瞟他一眼,姬鳳逍這天生的火靈體都感到冷嗖嗖地,知道觸了三師弟的底線,慫了,趕緊補救道,“三師弟做的對!我只是想師父交待的是讓三師弟送到烏柳城。”
他這師兄當的,怎么就怕了這個實力不如自己的三師弟了呢?
冷越收回了冷氣,“正遇到夙無衣,托他順帶過去。”
姬鳳逍猛得坐起,“你說夙無衣現在跟楊傾城一路?”
冷越點頭。
“三師弟,夙無衣可是小六的道侶。楊傾城的心思太活。”
冷越鎮靜道,“我知道。若是夙無衣因楊傾城背叛了六師妹,他不配做六師妹的道侶。”
姬鳳逍從云床上下來,“唉,本來是行。可小六去追夙無衣了,要是看到夙無衣跟楊傾城一路,誤會了怎么辦?”一手抓在冷越的肩頭,“走吧,過去追小六去。”
姬鳳逍帶著冷越離開。
騰二沒想到兩人說走就走,它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老大大師兄和老大三師兄去找老大了,沒帶它!
老大大師兄是騙子!
修真界的地域太過廣闊。
從一地到另一地也總是有多個途徑。林千藍不確定夙無衣走的是哪條路,她選了來時乘靈丹走的那一條。
上回,沒結丹的林千藍從虛天宗趕到萬獸山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現在雖不用,但因她是來尋人的,沒有乘坐靈舟或太皓梭,御著劍邊行邊找。
多天過去,離萬獸山脈越來越近,林千藍沒有發現夙無衣留下的任何蹤跡。
“芷音,沒有嗎?”芷音的個頭長大了些,她的神識可及的距離更遠,林千藍追這一路,都是芷音打前鋒。
芷音收回神識,“主人,沒有看到夙無衣。”
林千藍果斷停下飛劍,“我們追錯路了。走,我們從另一條路返回去找。”
林千藍往西行了一段路程,再往北折返。
這條路途經的城池比她來的那條要多,林千藍想著夙無衣不喜進入人修的城池,會走城池少的那條,結果是她判斷錯了。
折返了三天后,終于在一個修士小鎮上,打聽到了一位銀發修士的消息。
夙無衣只改換了眼睛顏色,還是頂著一頭的銀發。以夙無衣如今的實力,路過這種低階修士居住的城鎮,無需多加遮掩。
追來多天,林千藍沒有想過返回不追了,在得知夙無衣的下落后,她有了片刻的遲疑。
夙無衣問她怎么才能原諒他,她沒有回應。夙無衣走時,她沒有挽留。好了,人家真離開了,她又巴巴地追來,夙無衣會不會認為她言行不一,行事太過兒戲?
林千藍本不是個思慮重的,這些憂思過過腦就被她拋到一邊了,她追來是想追來了,追來好歹要見著人。
就算夙無衣突然說,他不愿意與她結成道侶了,也有個結果不是?
其實她對是否能追回夙無衣,心里是有底的。
片刻后,林千藍出了小鎮,再往東往南追去。
出了小鎮便是連綿的山丘。這些山都不高,山勢也較緩,山林稀疏,多是灌木草坡,好處是視野極佳,不用神識便能看清山丘的大部分地域。
三個時辰后,芷音有了好消息,“主人,啊,找到,夙無衣了!”
林千藍聽出芷音的語氣有異樣,問道,“夙無衣出什么事了?”
芷音吞吐起來,“主…人,夙無衣…不是一個人。”
林千藍此刻的頭腦出離的冷靜,“他在哪邊?”
芷音指了路。
林千藍收起飛劍,隱了身形,遁了過去。
走不多久,她看到了到了夙無衣。
連綿的山丘中有一片淺湖,湖水不是很清透,此時暮色漸臨,給不清透的湖面又籠上了一層灰紗。
在目力剛所及之時,林千藍一眼看到了白衣銀發的夙無衣,臨湖站立。
正如芷音所說,夙無衣不是一個人,在離他十多米外的湖邊,有一位女子正在施法術抓魚。
湖周不止兩人,在兩人的幾百米外,還有其他修士。
但,林千藍知道芷音沒有說錯,夙無衣與女子是同行。
因為,她認出了女子是誰,是楊傾城。
師父在追著裘鴻鈞的分魂,毀了他設在彌云山脈里的洞府,殺盡了裘家人,救出了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便是被趙毅擄走送給裘家的楊傾城,被裘鴻鈞圈禁在了彌云山脈這處他私人的洞府里,以備不時之需。
圈禁楊傾城是為了讓她育養轉世的胎兒,楊傾城受到的是好吃好喝好用的待遇。
因楊傾城是個會審時度勢的,她還得到了修煉資源,幾年間,修為進階到了筑基中期。
師父會把楊傾城帶回到落煙峰,很大部分原因是她之前與師父說起過灌河鎮的事,順便提了一句,說想看看楊傾城長得有多傾城,師父帶來讓她看了。
果然是傾城傾國之貌。
楊傾城想拜入師父門下,師父沒有收。之后她不是閉關便是忙碌,只知道師父讓楊傾城暫居在峰腰。
芷音問駐足在半空的林千藍,“主人,我們不過去嗎?”
林千藍靜靜地望向湖邊的夙無衣,“不過去。”
她設想過無數種追上夙無衣的情形,唯獨沒有這一種。
她不是沒見過夙無衣跟其他的女子相處,在仙京城丹曦廬舍,顏十四經常在夙無衣附近出沒。
但這種不同。
她相信,夙無衣此時與楊傾城絕無任何的私情,她若是懷疑了,對夙無衣是個褻瀆,也是自行折辱了她自己的眼光。
湖邊的楊傾城身手利落,不時從湖中卷出一條魚來。她的容貌傾城身姿也很美,形若驚鴻艷影。
難得是她毫無矯揉造作之態。
楊傾城轉頭看向夙無衣,說了句什么。
夙無衣如木雕泥塑,沒看楊傾城,也沒回應她。
楊傾城不抓魚了,輕快地在湖邊采起靈草來。
像,很像。
與她和夙無衣初相處的情形多像。
那時的夙無衣,不得不與她同處一處,他站的也如木雕泥塑。
區別在于,楊傾城更美,而且,爽直的性情里兼帶溫柔。
她知道,夙無衣會動情于她,是因為她先入為主得了先機。
若夙無衣認識的女子多了呢…
比她的出色的女子,眼前就有一個,除了修為,哪方面都不比她差。
她給夙無衣喜歡上他人的機會。
“主人,夙無衣跟楊傾城同行,一定不是他自己愿意的。”芷音為夙無衣辯解道。
“我知道。”林千藍的看了夙無衣最后一眼,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往虛天宗方向遁去。
她給夙無衣喜歡上他人的機會,但她不會等著夙無衣喜歡或不喜歡他人的結果出來。現在不是夙無衣對她有多少信任問題,而是她對夙無衣信任不足。
如此。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