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臨湖處距離前院大門,剛好是穿過整個別院的距離。
這是個正經五進院落的大小。
園子大,南北長,朱常安前世就沒少往這兒來。正因他對此地了解,所以用了聲東擊西。
一場喧嘩幾陣箭雨,九成的甲衛兵力便都被吸引匯聚到了扇形船隊和湖邊后園嚴陣以待。
相對,那剛剛大獲全勝,將對方打退,認定對方已沒能力短時間再組織進攻的陸路方面的防備自然就弱了許多。
朱常安出其不意,打的就是陸路,成功打了甲衛個措手不及。
除了擔心前門頂不住,程紫玉和甲衛長還怕己方會在南北之間疲于奔命。
就如此刻人手回防,必須從湖邊到園子穿垂花門到最前院,其中腳程不近,來來回回間,時機恐怕就被延誤了。
此刻看去,前院方向不但是光亮大盛,還有火光出現。
廝殺聲也開始不絕于耳。
有衛兵滿頭是汗匆忙跑來。
“由于人手都調來了湖邊,所以前院方向先前設置的幾道陷阱沒能發揮最大效果。加上對方先前吃了虧,在各處陷阱處都有了防范,所以短時間內,他們已不要命地打到了大門!此刻正在攻門!”
甲衛長一個示意,指了好幾隊人手出去幫忙頂住。
另一邊的朱常安還在叫囂。
“程紫玉,如何?剛不是還底氣十足嗎?勝負究竟在誰手?悔了吧?告訴你,你被包圍了!很快,我們的人就要攻進來,看你還往哪兒跑?一切才開始,你若不想等會兒痛不欲生,便早些投降…”
程紫玉卻已懶得理他,趕緊看向了甲衛長。
距離對方打進別院只有一墻之隔,所以形勢很危急。可最大的問題開始暴露,還是人手不足。既要防著朱常安,還得要加固前門。就這么點人,該怎么調派?
一個弄不好,就要出事。
“對方來了多少人?”
“有一兩千人。”
甲衛長聞言卻是與程紫玉對視了一眼。兩人同在對方眼里看出了訝異。
“還是一千多人,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的兵力沒有多少補充?”這是兩人共同的心聲。
甲三道 “可由于他們突破了咱們先前布置的防線已聚集到了大門附近,這讓咱們在里邊便很被動了。等于咱們已經被圍。他們若加快收縮,咱們就無處可去了。即便咱們能扛住他們一次進攻,可兩次三次呢?大門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攻破。”
“我有個辦法!”程紫玉卻是瞥過了不遠處的賀永。“可以化被動為主動!”
朱常安的確沒帶多少人來。他好不容易培養的那批親信基本都折在了李純手上,他幾乎無人可用了。朱常玨那猴精的,知道他已走投無路再無任何談判資格,所以既不會給他多少權,更沒有給他多少人。
之所以用他,是因為他對江南和程紫玉熟悉。
之所以給他配船,也是因為朱常玨聽說程紫玉走了水路,怕他跟不上,才準備了這十幾條不痛不癢的船。
但朱常安還是忍不了了。他既然來了,怎么能憋著?程紫玉加上李純,這可是雙倍的仇!
所以,即便他們在荊溪所剩的人手已然不多,可他還是說服了幾個首領,配合他來了一次進攻。
效果不錯。
他將大部分的敵兵都引在了太湖邊,那么這一路過來,包括別院外圍的守備一定會大幅度地削弱。
他賭對了。
此刻他們攻破大門,已是時間問題。
到那時,他便會帶著人手強攻上岸,前后夾擊時,對方一定顧此失彼。
等朱常玨到時,他已將殘局收拾干凈。他也算是體現了自己的價值!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到哪一步,將會何去何從,但他,心底里還不想放棄自己!
可朱常安沒想到,他預料中對方的手忙腳亂并未到來。
湖那邊,那些火把再次熄了。
又一次的,恢復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似乎先前的亮堂,先前程紫玉的挑釁,先前熱鬧的場面全都是他的錯覺。
事情的發展壓根就沒有按著他的計劃和預估走。
此刻的程紫玉不是應該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顧此失彼,急得跳腳嗎?然后他就可以欣賞她的失控,譏諷她,折磨她,凌辱她…
朱常安有自信,自己的良船雖不大,但卻是專為水戰設計并經歷過真正的水戰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攻擊力不俗。
所以,對方若出擊,那最好。他可以好好陪他們耍一場。對方若退縮,那他便拖延一會兒。待時機成熟后,他再發動猛攻。
可他就是不明白,為何今生每一次面對程紫玉時,狀況都會不受他控制。就如此刻,對方突然就沒了動靜。
那么他是上,還是不上?
那片船隊黑漆漆的,那些假人也沒再被立起。為何?他們是篤定了他不會再放箭?
朱常安不得不懷疑,對方是不是有詐?
對方怎么可能這么安靜?
他們是否又準備了什么陷阱?
那個程紫玉,又何時是個逆來順受的貨?
朱常安有些慫,他不由想到,程紫玉有時間有心思扎稻草人,那會不會這些連在一起的大船本就是引誘他們上去的誘餌。
上邊會不會有什么在等著自己?
其實非但是朱常安,就是他的副將,也和他一樣的感覺。
“攻嗎?”朱常安問。
“屬下建議,與其冒險,不如就等那些攻門的兵士吧。他們若成了,咱們再配合死突。他們若不成,咱們再上前去鬧事,將對方的人折騰過來。”
朱常安張了張口,沒勇氣反駁,憋屈。
也尷尬。
就好像他接了一張請柬,對方要請他吃飯,他準備了很長時間,盛裝打扮,不但打算閃亮登場,還弄了個街知巷聞。
可偏偏臨了臨了,到對方家門時,發現對方大門緊閉,完全忘記約過了他。
在眾人的圍觀里,他是該走進去?還是等下去?
“不如,用火”他剛一問,又自己駁了。
這是個簡單粗暴的方法。
朱常安先前不是沒想到。
但這湖面一把火放下去,這么十幾條大船,怕是要燒個兩天吧?大火燒起來,他們如何登陸?大火燒起來,更要弄個人盡皆知。臨近城鎮的官兵更得火速趕來。
他可沒時間等。再等下去,李純康安伯都該到了…
朱常玨原本讓他剿殺程紫玉,便是為了爭取一個速度。這是一場賽跑。康安伯,李純都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勢在必得。
所以,雖然他們船上有各種火器,但他還是沒有動用其中任何一種。
朱常安認了。
反正他認定了只要那邊攻門開始,程紫玉他們的衛兵勢必要抽出大部分到前院。他只等大門那里信號。
只是…
還是失控了!他要等的消息,并不是他以為可以收到的消息…
他沒想到,程紫玉并沒有設計什么陷阱,而他更是千算萬算也沒想到,程紫玉竟然會把他們手上九成的人,都調去了前院…
前院,朱常安的人猛然發動攻擊,連甩無數火球。趁著大門的那一邊亂了套,他們還真就幾乎把大門當做了城門來攻了!
分工很明確。
一部分人負責拿橫木撞門,一部分人往那頭射箭,還有一部分人飛鉤加云梯往上攀,甚至還準備一隊專門來斷后之人。
門那邊人仰馬翻。
那門再結實,也經不起如此進攻。
那圍墻再高,也扛不住有心的攀爬。
大門里頭的眾衛兵很努力,一輪輪箭往外射去,可對方全副武裝,很難射中要害。
可變數就是存在的。
就在朱常玨的這幫人見那門搖搖欲墜,自以為大勢已定,正加緊了進行最后一輪的進攻,亢奮積極到幾乎忘乎所以時,他們怎么也沒想到,身后卻突然冷箭陣陣。
大量的甲衛士兵就這么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后…
他們想不明白,程府外圍他們能圍的地方都圍了,這幫人是從哪兒出來的?
他們更想不到,這幫人的數目竟然會有那么多。
密密麻麻的衛兵就那么如潮襲來,一下便打斷并打亂了他們進攻的節奏和步驟。他們的后背暴露在對方眼中,就這么一批批倒下了。
他們被動性分出了一半人手去擋,可一下發現,對方人數并不比己方少。
他們的空間被后方來人逼迫著漸漸壓縮。可更糟的是,那別院大門竟突然被從里邊打開了。
而打開門的瞬間,迎接他們的又是一陣密密麻麻的箭雨。
對方早有準備,一輪又一輪射出利箭,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加上射程近,幾乎一射一個準。不不,應該說,是他們都被堵在了門口,由于過于密集,所以幾乎是對方隨便飛出來的箭都能射正或射中。
前后夾擊的結果很顯然就是讓他們處于一個任人宰割的地步。
偏偏對方還占有了人數優勢。
朱常玨那些人死也不明白,對方怎會有這么多人?
是他們錯估了這別院里的人數,還是對方將人都調了來?可怎么來的?
程紫玉還是得感激賀永。
她把人手全都從湖邊撤出了。然后將其中大部分人借由程家賀家之間剛打通的通道,從賀家繞出去了。如此,他們便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敵人后方。
那邊敵人忙著進攻,哪里會覺察,那黑漆漆的另一人家的側門偷偷打開了。
訓練有素的甲衛兵如同暗夜里的鬼魅,提氣帶著輕功,就這么接近了來。當朱常安的人發現身后涼意時,自然也就是他們的喪命之時。
嗯,當然,這場箭雨的出色威力,還是要歸功于剛剛收獲的那批朱常安的箭。簡直功不可沒。
所以,湖邊還真就是一個架子。她料定了朱常安內心深處的那份慫。當然,他即便不慫,她也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程紫玉其實一直沒離開,一直都在那王家船上盯著朱常安。
她欣賞到了他的猶豫和心底的恐懼。
“朱常安,不好意思告訴你,我先前答應要告訴你,究竟收獲了你多少箭的許諾恐怕不能實現了。但我答應你一定將那些箭物盡其用,見血封喉的那一條我做到了。
我已把你的箭還給你的人了。他們千余人剛剛一起上了黃泉路。你若想知道更多,便趕緊抹了脖子去追,一定還來得及。”
除了幾個僥幸逃脫的,朱常安的這幫人都死了。
誰能架得住前后都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外加密不透風的補刀呢?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了,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甲衛方大獲全勝。
此外,還又加倍收獲了對方的武器物資。
當然最重要的是,至此,朱常玨這第一批來勢洶洶埋伏荊溪的家伙,幾乎全軍覆沒。他們再次為自己爭取到了喘息之機。
趁著這個時候,甲衛分出了兩隊打探的人手,一隊前往四面八方的各條水路陸路,確保一旦再有人出現荊溪范圍,他們可以第一時間洞悉。另一隊人則前往官府等處調取兵器,盡全力趁著這個時候可以擴充一番自己的實力。
剩下的甲衛則忙著清理尸體,當然,主要清理的,是尸體上的箭。
甲衛眾人還在忙著加固大門,又趁著有時間從程家何家園子里砍了不少竹子搭了多架隱蔽的箭塔,再重新在別院外圍設計些陷阱和偷襲點…
朱常安聽到程紫玉挖苦時正是他收到自己一敗涂地消息時。
此時此刻,他能做什么?
只一件——退!
確實如程紫玉先前所言,甲衛他們天時地利人和,還有人數優勢,真要正面對抗上,他壓根沒有勝算。
于是,朱常安在再次燃了一朵求救煙花后,便帶著他的船隊跑得飛快,只不到半刻鐘便消失在了迷霧之中。
很快探子來報,朱常安并未離開,他的船依舊是停在了太湖里,應該是在等待接應。
甲衛眾人并未去追擊。
對方的船是專業水戰的,而己方的所有優勢都只在人數上,沒法打,也沒有適合的船只去出擊…
所以還是只能防守。
總算可以得以喘息了。程紫玉坐著大喘氣。
看看月色,距離天亮,還要好久。她有預感,就是今日,是他們這幫人最后勝負決出時。
休息不好,再一疲累,胃腹便再次翻江倒海,似是孩子在向她抗議。
她摩挲腹部,慢慢笑到“若運氣好,你今日就能見到你爹了呢。想見他嗎?你且忍忍,只要今晚挺過去。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朱常安都來了,李純也不會遠了吧?
很神奇,腹中孩子就跟聽懂了一般,一下就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