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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盛夏,煙雨未見,驕陽似火。

  由一行十幾輛馬車組成的車隊頂著酷暑正在南下途中。

  一陣陣的熱浪撲面而來,炙得眾人熱汗淋漓。來不及蒸發的汗水化作了一層層的粘膩,將薄薄的夏裳和皮膚都緊緊黏在了一塊兒,就像赤腳踩在了黏黏糊糊的濕泥里一般不痛快。

  體感的不適總能引發心底里的焦躁和不痛快,如那蒸屜里的白面饅頭,眾人忍受的不僅是熱量的炙烤,更是令人喘不過氣的憋悶折磨。

  再有那一路不絕,聒噪鬧心的蟬鳴,更是一下下挑戰著這群北方人的極限。

  程紫玉卻一人獨坐這窄身馬車,透過簾子貪婪呼吸著窗外空氣,心頭雀躍漸起的同時,在她心頭強壓了幾個月火也開始悄悄蔓延…

  是時候了!

  失去的,縱然拿不回,她也要以最痛快的方式報復回去!

  留下的,哪怕守不住,她也要最大可能地去保全!

  該償還的,該贖罪的,一個都跑不了!

  正是揮汗如雨的午時,馬兒扛不住了。

  車隊原地休整。

  正如所料,馬車尚未停穩,車門便叫人一腳給踹開了。

  到底已臨近目的地——荊溪,有人耐不住,著急粉墨登場了。

  程紫玉淡淡掃了眼過去。

  眼前的陳金玉艷容依舊,只不過高高的顴骨帶了刻薄,飄忽的眼里全然算計,滿頭沉重壓人的珠翠和補了又補的濃妝艷粉顯然不合時宜!

  似是為了彰顯她今時今日非比尋常的地位,她身后還跟著倆謹小慎微打著扇子的婢子。排場依舊很足!

  程紫玉只瞧了她一眼,便恢復了往日里無欲無求,毫無表情的面容,隨后闔上了眸子。區區跳梁小丑,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馬上就到地方了!你若趕緊將東西交出來,只要我能做到的,條件隨你開!”陳金玉見怪不怪,開門見山,一句廢話未多說。

  程紫玉閉眼未動。

  她最近將這些魑魅魍魎的丑相和伎倆看得越發透徹。

  陳金玉無非是要先朱四一步拿到東西,既可以立功,也足以邀功,既證明了她的價值也獲取了談判的籌碼,同時她也就有了參與上位者攫秘圈的入場帖子。

  那么到時候,她除了身價百倍,分取果實時更是少不了她的一份!

  想得倒是美!

  可她休想!

  一聲嗤笑從程紫玉鼻間哼出,再一次將陳金玉逼得歇斯底里!

  陳金玉一如往常撲了上來!

  程紫玉本以為迎來的還將是一如既往的鈍痛。

  可沒有!

  好奇間,她微微睜開了眼。

  這一次的陳金玉從懷里掏出了幾根長長的銀針。

  針頭泛了瑩瑩綠光,顯然是加了料!

  “看見了?”她下巴一抬,倆婢子便擠了上來,叫這窄窄的空間越發憋悶,充斥了一種渾濁的窒息感。

  陳金玉一臉得意,笑得猖狂又扭曲。

  “這針上淬了藥!你不是五感過人嗎?這藥就是專門毀人五感的麻藥!是徹底讓人感覺壞死的好藥!你這雙手不是號稱‘荊溪第一巧’嗎?四爺和太后不是最愛你的這雙手嗎?太后死了,你想要留在四爺身邊,此刻身上最有價值的就是這雙手了不是嗎?

  你想想,你若是沒了這雙手,你若是再不能用這雙手去討好四爺,你就連安王府都回不去了!你甘心嗎?你可曾是四爺明媒正娶,太后親封的安王妃!你沒了娘家,再回不了夫家,你難不成要流落街頭嗎?”

  說到這處,陳金玉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眼里的痛快更是滿得都快要溢出來。她伸手扶了扶鬢間那支映得整個車廂流光四溢的赤金玲瓏簪。那簪頭的寶石足有鴿子蛋大小,叫人想要忽視也不能。

  “還有,程家的后人雖不是只剩了你,可真正意義上的傳承人卻只你一個了!出嫁從夫,你既自己回不去了,難不成你還要將祖上和老爺子的心血給糟蹋了?有我在,至少能保證這門手藝傳承下去!至少能保證這些制藝在荊溪發揚光大!”

  她故意壓低了聲音。

  “四爺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若將東西交到四爺手上,他一定會將這筆財富牢牢抓在他的手中,到那時,他或者會將這門技藝帶去京城,或者會暗中自立一門戶!那他便等于是將好處一鍋端了!

  你不想我占便宜可以,但你不能害了整個荊溪,叫你祖上的心血都送了人!兩權相害取其輕!這個道理你懂的吧?”

  程紫玉終于抬起了頭。

  目的已說透,恐嚇已拋出,好處也挑明,最后一層利害也已闡明,陳金玉是從來都這么縝密,還是最近又長進了?

  眼前這張牙舞爪的女子在自己身邊如哈巴狗一般諂媚了十年!

  整整十年啊!

  她十年如一日地委曲求全,低聲下氣,竟是令整個程家上下都未發現她良善玲瓏的外衣下,是只包藏禍心的白眼狼!

  待到一切水落石出,卻為時已晚。程家變成了陳家,程金玉原來是陳金玉!而程家所有的一切都被加上了陳家的外衣,隨后源源不斷通過陳金玉流進了朱四的口袋…

  此刻這喂不飽的惡狼還想榨取程家最后的價值!她正心心念念索要的,便是程家祖上從一普通手工匠人打拼到富甲一方,整個荊溪一家獨大的所有制藝秘方!

  那才是真正會下蛋的雞啊!

  眼前女子湊近了她的臉,言之鑿鑿。

  “馬上就到地方了,你告訴我,東西都在哪兒?我陳金玉對天發誓,只要你將東西交到我手上,我一定能保證讓你回到安王側妃的位置上!也會好好守住你滿門的技藝!”

  這話好聽,可程紫玉卻是一下笑了出來。

  笑她的異想天開!笑她的不自量力!笑她太瞧得起她自己,更是太低估了朱四!

  想到朱四,程紫玉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消散無影蹤。…

  可原本正等著她表態的陳金玉還是被她剛剛那個過分絢爛的笑顏給深深刺痛了。

  她知道程紫玉在笑她低賤,笑她下賤,笑她爬上了四爺的床卻還是沒名沒分!笑她只配做一條張牙舞爪的狗!

  這個階下囚,不配笑話自己!

  在倆婢子的幫忙下,陳金玉沖上前,她一把拉過程紫玉的中指,拔下銀針便從她的指甲蓋下戳了進去…

  “還不說話?還不求饒?還不乖乖認輸?”陳金玉輕輕轉動著針尾,將細針一點點往里捅。一根不夠,她便又插了三根。

  轉瞬,程紫玉左手從食指到小指的指甲下便各被插入了一根銀針。

  “你只要開口,我這就住手!否則,只要這針再往里推上幾分,你的這只手就廢了!”

  可到這會兒,程紫玉連眉頭都未蹙一下!陳金玉有些惱火,自己說了這么多,也沒能引起程紫玉的半點反擊!

  本以為十指鉆心疼,本以為她對這雙手珍而重之,本以為她已無后路,唯有低頭…

  陳金玉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讓那個驕橫自大的程紫玉堅持到了這個地步?

  而程紫玉卻知道,陳金玉慫了。

  抱著自己的婢子手在抖,陳金玉手中的銀針雖轉了好幾圈,卻依舊徘徊在指尖部分。陳金玉的眼神在飄,她心火再盛,再想要達成目的,卻到底還有所顧忌。

  程紫玉嘴角一挑。

  這聒噪的賤人該退場了!

  朱四呢?也該登場了吧?

  紫玉將手直直往前一推!

  原本只停留在指甲口的銀針被狠狠戳進了指甲肉里。

  瑩亮的指甲下,一瞬間便血肉模糊。

  陳金玉嚇得后退半步,下意識便縮回了手。與她一樣,倆婢子也一瞬間驚得周身冷汗,緊扣程紫玉的雙手頓時發了虛。

  瘋子!什么人能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你個瘋子!你瘋…啊——”

  陳金玉剛一開口,眼前便銀光一閃。

  趁著陳金玉正因驚恐分了神,程紫玉的手帶著那深入皮肉的銀針劃過了她的臉。

  頓時皮開肉綻,留下了四抹殷紅…

  程紫玉沒有告訴陳金玉,覬覦她這雙巧手之人太多了,所以早在安王府時,便早有人對她的手虎視眈眈,搶在了陳金玉之前對她下了手!

  她的手早就廢了!

  所以此刻即便她的手指慘不忍睹,卻一點都不疼!

  一張俏臉火燒火燎起來,陳金玉的指腹打著顫觸上,頓時染了黏糊糊的一層紅。

  她開始了尖叫,歇斯底里就要撲上來。

  她眼里紅血絲密布,似是發了狂,如被人啃噬骨肉一般狂躁。

  紫玉冷眼看她,認識陳金玉十年,她都不曾如此失態!

  自己只是拿銀針掃到她一下,并不至于留疤毀容,即便針頭淬了麻藥,也不至于讓她這般暴躁。

  所以這針,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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