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風很大,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程紫玉故作輕松,與紅玉去送了李純。
她笑面將人從城內送到城門外,后又騎馬跟了許久,直到那長蛇般綿延山頭的隊伍慢慢縮小,最后縮成黑點消失不見,程紫玉才轉身上馬,任由眼淚掛下。
“紫玉,你比我強太多了。”紅玉一嘆。“不管是哪方面。”
這一刻的她,一下覺得自己到今天還與何思敬別別扭扭有多無聊。看看人家的胸懷,再看看自己…已經算是很幸運了吧?自己真是太閑,才會那么墨跡于男女那點破事。
“紫玉,我幫你。我明日就去工坊幫你。你要我做什么,開口就成。我做你跟班!”
“呸,又來忽悠我,你去年這個時候也這么說的吧?結果呢?學了幾天就跑了。”程紫玉忍不住笑起。若不是不想打擊紅玉,她很想說:你連跟班都不夠格!
“我說真的。看見你這樣,我深感羞愧。我思來想去,即便不能幫你太多,也不能成為你的負擔,是吧?你又是個病人,也該輪到我照顧你了。”
“我怎么是病人了。”
“相思病啊。你瞧瞧你,抹著淚的怨婦模樣,不是相思病是什么?”
“我才不是。”
“那我請你吃飯去。”
“沒胃口。”
“你這茶不思飯不想的,不是相思病是什么?走吧,文蘭弄了地道的朝鮮參雞湯,這大夏天補身最好了。佐著烤肉,喝點冰鎮果酒,最是舒坦。
對,王玥那里有荊溪的青梅泡酒,正好叫她帶上,趕緊得先冰鎮了去。再拾掇幾條魚蒸了,我家廚娘前一陣剛腌了一套辣,幾個味道都過癮得很,我一起帶去。嗯,再去天香樓打包一份八拼鹵食和甜食,那就夠了,一大桌…”
“…”程紫玉知道紅玉幾人好意,倒是不好拒絕了。“姐,多謝你。”
紅玉臉有微紅,略微汗顏。
要是讓程紫玉知道,她和另兩個女人這般殷勤,只是為了面子和銀子,會不會被程紫玉掐死?
程紅玉一定不會告訴她的好妹妹,李純臨走前與閑的發慌的幾個女人打了個賭:
待他回來,程紫玉若能長胖,就是她們贏。每胖一斤,他給她們一百兩。
若瘦了,每瘦一斤,她們給他十兩。
這是為了媳婦不掉肉而明擺著送銀子啊!她們哪能拒絕?
而且,長肉可比掉肉容易多了。程紫玉又不是個干吃不胖的,她們可是看著她從瘦削長到此刻的…突出的。
哪怕是看在李純這感人肺腑的用心上,她們也不能拒絕,是吧?
三個女人一合計,越加覺得這事靠譜。
一來,李純和程紫玉家底豐厚。就算贏他十斤,也就是一千兩。這點銀子對這對夫妻,連個零頭都不算吧?
二來,這是好事。既開解了紫玉,又讓她們多了時間相聚,還加深了感情,好事啊!沒有男人,還有她們相互作伴,是吧?
三么,自然是掙點外快。有銀子一起花,舒坦!
于是,三個女人的負罪感完全沒有了。
說干就干,她們決定,爭取在李純回來前,盡全力把程紫玉養成個胖子。目標么,二十斤保底。
嗯,沒有封頂。
面對熱情且關懷備至,變著法子拉自己吃喝玩樂的眾人,程紫玉受寵若驚。
這幾人,連她工坊吃的瓜果點心都包了。
紅玉更是全心跟在了她的身邊打雜。
太后也來湊起了熱鬧,唯恐李純不在她不好好照顧身體,只要她入宮一次便賞她幾碗好東西吃。
才半個月的功夫,她便發現自己的臉明顯圓了。
對著鏡子,她很嚴肅地自我告誡了一番,這心是有多大啊,男人出去征戰,自己沒個心事吃香喝辣,男人回家,發現自己成了個胖子,她可就淪為京城一大笑話了。
于是,她很堅決地去了窯上。
這下,她終于將那三人給擺脫了。
這大夏天的,窯上熱比蒸鍋,程紫玉早就習慣,自是無礙。可那三個女人心有余力不足,沒有一個能在里邊待超過一刻鐘的,紛紛敗下陣來。
倒是程紫玉,靠著窯熱每天多發幾身汗,很快就瘦了回去,叫那三個女人看在眼里直跳腳,可怕捂出痱子又怕大汗花了妝容的三女偏又無計可施…
李純那里也來了兩封信。
他帶的是騎兵,速度很快,幾天功夫就到大營了。
第一封信便是他報平安的。
第二封是到地方兩天后發出的,他親身刺探了一番,對結果很滿意。與她前世的形容如出一轍,所以一切都很順利。他爭取,再過兩個月便返程。
程紫玉心安了,便將心思用回到了工坊上。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
她最近總有些心血來潮的感覺。
這日入宮請安,太后如往常請了御醫給她把脈。
“脈象平穩,一切安好。”御醫一如往常的老話。
程紫玉笑著謝過,強按下了心頭期盼。
沒懷上。
斷藥月余了,若有消息,應該也能有了。最近她小心翼翼,月信過了三天沒來,她還以為…
正好皇帝也來了,順道把了個脈。
李純不在,皇帝更辛苦了,鬢邊銀色似又多了一些。
皇帝很忙,喝了一碗補藥,隨后閑話了幾句。
今年這個年份并不好,北方旱,南方澇,尤其一到夏季,旱和澇更是加重了許多,就是程家投入大筆銀子的南北善堂的開銷也都大了不少。
好在洪澤大壩加高加固后,淮河水患沒發生。可即便如此,河網密布的長江流域還是不少地區都發洪水了。
為此程紫玉和程翾商量除了追加善款,還吩咐人去南邊親眼看一看,有沒有必要再幫著擴建善堂。
程紫玉都如此憂心,朝廷的煩心事更可見一斑。
天災,叫皇帝頭疼的事太多。他是巴不得朱常哲可以趕緊回京,多少能幫著他分擔一些。
太后建議索性讓老五留在江南,不著急回來。
老五剛建完大堤,若再代表朝廷在南方賑災,那么不管對朝廷的聲望,還是對他的口碑都利大于弊的。正好,也能讓他在第一線看看社稷蒼生,對他的心性和視野也有好處。太后覺得,這比去軍中歷練都強。
皇帝應下了。
幫著老五再積攢些口碑的確是不錯,他身上功績多了,朝中支持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對他的好處不小。
于是,朱常哲大壩完工前,又得到了一個賑災的新職務,繼續留在了江南…
白恒那里總算來了消息。
朱常安傷勢逐漸穩定,北蠻最近也沒了異動,所以半個月后他將安排朱常安啟程回京。
對皇帝來說,這幾乎是為數不多的一個“好消息”了。
而程紫玉收到荊溪來的消息就不太讓人高興了。
三叔那個剛接進門不久的庶子,在家里玩時,一不小心從家里的假山滾了下來,磕到了腦袋,醒過來后竟只知流著口水傻笑,有些癡傻了。
程明找人去查,確認是孩子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并非人為。就連程紫玉安排在程府的護衛也表示府中既無外人出現過,也沒人接近過孩子。應該不存在人為。
這就是個意外。
程紫玉收到消息時有幾分愕然。
這個庶堂弟,她前世今生,都還沒見過呢,這就出了意外?
可她還沒回過神來,何氏的信也到了。
說溫柔的病依舊時好時壞,反反復復,將人折騰到都沒個人形了。每次藥物剛下去時都是見效的,但沒幾天后便又會恢復成原樣,幾位名醫也都不明,只能換著方子盡量給溫柔試藥。
程紫玉看著兩封信,一夜沒睡著。
都說不是人為,不是被害,真就是流年不利,程家的氣運用完了?
她第二天便去了宮里,她知不合規矩,吞吞吐吐開口,想求太后給個恩典,賜個御醫下江南給溫柔看病。順道也能給三叔的庶子瞧一瞧。
這事有難度,對象若是個主子或還有希望。但溫柔雖不是奴才,可也只是府中管事。讓個有品級的御醫放著正事不做,千里迢迢為個不相干的人看病,怎么都是不妥的。
正好皇帝也在,她心下一轉,趁皇帝剛與太后說完賑災的事,她開口求皇上能不能讓南下的御醫順道幫去程家看個疹。
“什么南下的御醫?”
“水患之后河道多見人畜浮尸,多發疾病,偶伴瘟疫,錦溪以為,會有御醫親往防病的…”
短暫的沉默…
“你說得對。倒是可行。”皇帝怎會不知這事。每年都有水患,但一般除非爆發瘟疫,一般的都是由當地衙門負責防病。但今年不同,災害太多,老五又亟需積累威望…
若將朝廷的鄭重賜予百姓,將這個功績算去老五頭上,也算不錯。
既然軍中沒機會去積累口碑,那便從這些事上做吧。
第二日早朝便有朝臣上奏防病之事,皇帝允了,組織了一支以葛御醫為首的醫療隊即刻前往江南…
程紫玉總算舒了口氣,帶禮上門拜訪了葛御醫后,趕緊去了封信讓何氏準備帶溫柔看診。
七日后,半夜夏雷陣陣,半夢半醒間的程紫玉被夏薇叫醒了。
“出什么事了?”她一坐而起。
原來,葛御醫帶的那支醫療隊兩日前,剛入江南就出事了。
包括兩名御醫在內的醫療隊,外加十五人的護衛隊,在山道遭遇了山體滑坡,幾輛馬車全都滾落了山溝,被泥石掩埋。
二十三人,無一生還。
當地衙門去查的結論是:由于連日暴雨,山路濕滑松動,早有傾塌之勢…
重點是,周圍并未找到任何人為痕跡。
所以,這也是意外?
程紫玉有些不信了。
若是人為,那么是沖著她來的?還是沖著朱常哲去的?又或是兼而有之?
若是人為,那么對方既大開殺戒,是已經不打算遮遮掩掩,是準備要露出獠牙了嗎?
這是信號?前奏?開始?
目的又是什么?
程紫玉心臟陣陣緊縮,心頭一陣亂騰。
李純什么時候回來呢?
對方是要故意趁李純不在動手嗎?李純不在,若江南出事,自己該怎么辦?
分身乏術啊!
“夏薇,西南怎么樣了?”
“一切都好。主子先放寬心,說不定真就是巧合呢。”
程紫玉哪里還睡得著呢?
她先給李純寫了封信。
緊接著,她又給朱常哲寫了一信。她沒辦法了。
李純不在,江南若有變數,就近能為自己照看和相幫的或許只有朱常哲了。
求他幫忙照應程家,求他找人幫著溫柔看病,求他多多關注荊溪,可以的話,有需要時,請他能伸出援手,她將來一定不忘此恩。
天一亮,她便親自將信送去了哲王府,請文蘭代為轉交。文蘭表示一定快馬送到。
文蘭要留程紫玉用早飯,程紫玉拒絕了。
她入了宮。
慈寧宮里,兩位御醫夫人正在抹淚。
她們剛剛才知道出了事。
見程紫玉進屋,齊刷刷看來的眼里均是帶了怨恨。
顯然,她們已知是因為程紫玉的多嘴,才使自家老爺子遠行,終造成了無妄之災。她們怨天怨地怨命,自然也免不得怨上程紫玉。
對此,程紫玉認了。的確,是她的主意。伯仁因我而死,將她認定為罪魁禍首也不為過。
可這事這么快就漏到了兩位夫人耳里,卻也傳得太快了吧?
這一出,更讓程紫玉覺得這一切都是人為。
那種后背有手在翻云覆雨的感覺又出現了,無能為力,她恨這種感覺!
“紫玉啊,哀家與皇上商量過了,派遣醫療隊的事暫緩,皇上已讓哲王在當地組織了醫療隊來防病治病…”
早料到了。
程紫玉謝恩,將準備好的銀票交到了太后手中,讓幫忙作為撫恤貼補到這次遇難醫療隊的家人手上。
太后知她心里過意不去,便代為收下了。
程紫玉的心情越發低落。
她不得不試著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溫柔,庶弟,醫療組…圍繞著她的意外太多了。
不安下,她又讓人去將為秋闈最后沖刺的二哥和蔣雨萱一家子給保護了起來。她又給蔣雨萱去了一封信,讓蔣家若有不對的苗頭,只管到程家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