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就如洪水猛獸一般來勢洶洶。
沒多一會兒,傳言一波波開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擴散。天色才微微亮呢,從大街到市井,從達官貴族到販夫走卒間便都對安王府那事有所耳聞。
巧的是,今日張管事剛被發現身故,那張家一家老小近三十口人便已抵京。
順理成章的,張家人在入城不久便“聽聞”了家主被逼自盡的消息。
這幫人從城門便開始嚎啕大哭,成了京城一道獨特的風景,一路吸引了大量的圍觀。
很快,浩浩蕩蕩,破衣爛衫的幾十人堵住了安王府,不但尋死覓活,撒潑打鬧地哭嚎成一片,還強行與安王府侍衛杠上了。
安王府門前迅速聚集了大量民眾,那些不該出現的血書也不知何時從安王府里邊流了出來,在民眾間散播,將那個原本只是道聽途說的故事生生演變成了看似真實的血和淚。
張家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指控后,又義憤填膺要進安王府討公道。
侍衛相攔,無可避免與又蹦又跳的張家人有了肢體接觸。
張家人真真假假的倒下和受傷了好幾個,生生將那“悲劇”在努力造大。
好一番聲、淚、血的控訴,將流言推開了更遠,也收獲了更多民眾的聲援和憐憫。
民眾的情緒本就容易被煽動,何況乎這群人是從七旬老叟到黃口小兒,衣衫襤褸,流離失所的“難民”…
他們分明是被強權欺壓下的弱勢群體。
誰看著能忍心?
張家人有了底氣和支撐,進不去,便順理成章開始要求安王府王側妃出來給交代。
王玥自不會出來相見。
張家人便更強硬了幾分,質問王側妃是否心虛?
他們的“篤定”很快得到了論證,因為王側妃的馬車正在從側門“逃跑”。
張家人趕緊要沖上去攔。
“加速!”王玥幽幽道。“但別撞到人!”
“…”車夫摸不著頭腦,先加了一鞭。
車速瞬間提起,馬車出了側門,上了夾道,就往大馬路上去了。
“王側妃要跑了。”
“快!”
“攔住!”
好機會啊!
對張家人來說,這戲,自然是要攔下“當事”人唱起來才更好看。眾目睽睽,他們幾十張嘴,再煽動了百姓施壓,一個小女子扛得住才怪!若是再將王玥定義成囂張霸道猖狂的“肇事者”,那是不是便更精彩了?
張家人個個激動萬分,高喊攔住馬車。
于是,即便車夫在聲嘶力竭喊著“讓開”,張家人還是極其勇猛,奮不顧身沖了出去,想要以身相擋。
多少民眾都在驚呼,多少人都在捂眼,多少人都在提醒小心,這一瞬,張家人不要命的阻擋更顯震撼,更讓人相信他們是受了天大冤屈!
相反倒是王玥不為所動的行為讓人看不下去。
車夫有些無奈。眼看那些人已經沖了上來,并張開了手臂,大有等車撞上之勢。可主子偏又吩咐了,不能傷了這些人,那…便只能傷馬了。
他一把提起韁繩去逼停馬兒,并強行調整了馬頭位置。
馬兒本就被叫著喊著沖來的人給嚇了一跳,這會兒再一吃痛,更是帶上了恐懼。
見馬車車速不減,為了逼停,有張家人從路邊抓了石塊砸向馬兒,還有抓了樹枝長棍就飛出去的。
更有情緒高漲的民眾參與了進去,隨手的,有什么東西便都砸了去。
“咚咚咚”,各種東西從四面八方砸來。
就這樣,馬兒真受驚了。
馬車差點側翻,車架撞上了圍墻才停了下來。
香兒在車中怒罵:“大膽!誰人敢攔側妃娘娘座駕!你們不要命了?”
張家人拍著胸:“敢做就敢當!是咱們攔的。雖不合規矩,但咱們也是無奈之舉。王側妃搶奪私產,盜取寶物,逼死人命,是不是要給咱們一個交代?就這么揚長逃離,怕不合規矩吧?”
張家人心嘆可惜,他們本想上去狠狠撞一把,哪知車突然就向著墻去了,害的他們苦肉計都沒演成。
“血口噴人!你誣蔑皇親又該當何罪?我們側妃娘娘豈是你等可以隨意潑臟水的?”
香兒探出頭來:
“你有不滿要伸冤找官府去!聚眾圍在府前攔車襲車算什么?我們主子正要入宮請安,是太后娘娘那兒點過頭的。耽擱了時辰誤了事,你們擔待得了嗎?安王府暫不追究你們鬧事之責。你們趕緊速速讓開。”
“原來是個丫頭。輪不到你說話,咱們要找的是王側妃!叫她出來!”
“我們娘娘身份高貴,怎會輕易見你們?不合規矩,不成體統!”
“娘娘若不相見,就別怪咱們去順天府狀告了。”
“張管事的事…與我…無關。”馬車里,王玥的聲音飄了出來。
“怎會無關?老夫是張成福的爹,我兒手寫血書便是證據,敢問王側妃您那日可去過張管事住處?”
“我雖去過…”
“承認就好。那敢問成福屋中的銀票和寶盒去了何處?”
“我…無可奉告。”王玥幽幽,聲音漸低。
“心虛了吧?撒謊了吧?堂堂側妃,可不能丟人現眼。還請您出來說個清楚!您若不出來給個交代,今日就別想離開!”
轉眼間,張家人就給團團圍住了王玥所在的馬車…
“大叔,我不舒服,您讓我先去看大夫吧。”王玥聲音里帶了絲乞求。
“嗬,剛還說入宮,這會兒又說要看大夫,王側妃您這前言不搭后語未免太明顯了。”
“就是,就是。”一大群人開始附和。
“娘娘,主子,您怎么了?”哪知香兒突然開始叫喚:“來人啊,請大夫啊!”
車夫開始怒罵:“好你們這群來歷不明的流民,聚眾鬧事,謀害皇親,該當何罪!”
張家人突覺可笑:“王側妃不用裝了,不管您是真病還是假暈,咱們都只要個說法!但在那之前,您可休想離開!”
“主子,您這是怎么了?”
香兒卻是突然大哭了起來。
“你們閉嘴!”
再次從馬車里鉆出的香兒伸出了滿是鮮血的手。
“來人!把這些張家人全都扣下!當街鬧事,圍追堵截,傷馬殺人,謀害王妃,屢教不改,已是罪大惡極,卻還阻擋娘娘就醫,其中賊心歹意可見一斑。還不速速報官?快,去請大夫來。告訴你們,我們主子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都完了!主子,您堅持住啊!主子,宮中小皇孫還在等您啊…”
王玥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她原本三刻鐘前就入宮了,就是聽說張家人正在過來,這才又等到了這會兒。
誰是黃雀誰是蟬,那可不一定!
抓起了車板上剛被馬尾巴甩進車的一鵪鶉蛋大小的石塊,她笑著又在血漿滾了一圈。哼,她就是一口咬定,是他們害了自己,那又如何?
“…”什么?
張家人突然懵了。
此刻占上風的應該是他們不是嗎?
剛剛馬車只是小撞了一下,怎么可能這般嚴重?所以這是避開被追究的苦肉計?
可沒必要啊!
張家老頭想不明白了。
因為王玥應該很清楚,問題的關鍵不在張家,她對張家動手或者對張家用苦肉計都是沒有意義的,她眼前最大的敵人應該是皇上的雷霆之怒和民眾之口才對…她暈了傷了,既不可能挽回聲譽,也不可能消了皇上怒火。
所以,似乎,哪里不對。
王玥身邊好歹有皇帝派下了護衛隊。雖今日事王玥嫌疑重大,可對護衛們來說,他們的任務之一便是:保護王玥。
所以,王玥受傷,香兒又代為發號施令后,他們迅速行動起來。
鬧事的張家人幾乎是在十息內便被控制了扔做一團,只等官兵到場。
在場就有大夫。
而王玥則傷重,人已經暈過去了…
大夫表示,大概剛馬車受驚時,王玥“正好”撞的不巧,頭磕到了機角,傷到了頭部。而后又被飛進馬車的石塊砸到,傷上加傷,又沒能及時就醫,以至于暈厥…
原先的受害者一下成了施暴者,張家人全都被官兵扣下了。老張頭緩過來后還底氣十足試著繼續煽動民眾,他知道,王玥輸定了。
只是此刻的他尚不知,很快他將被打臉,而且這也將是他這輩子的最后一次蹦跶和掙扎了…
同一時間的朝堂上,原本正常議事的早朝,平靜也已被打破。
安王府出事的消息就像投入了一塊巨石,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動,將平靜的水面強行攪出了一層層漣漪。
巧是不巧,有人上朝途中經過安王府,還得到了血書…
“錦溪郡主和王側妃強奪了安王幾萬兩銀票”的聲音倒似越來越確實了,尤其李純今日不在朝,似乎更給了他們發揮的空間。
皇帝始終沒開口,只淡淡看著今日朝堂為數不少,尤其上躥下跳的那幫人。
他自然知道,單就老四不可能獲得這些人的支持,說到底,還是這幫老東西各有所圖。
而其中一部分人的目標,還是李純。
若程紫玉被拖下水,李純逃不開干系,那么這兩人自然不能免于責罰。而李純勢力的消耗,在很多人眼里已是勢在必行的。尤其不少人都覺得李純支持老五的這種狀況下。
有人開始擔心程紫玉會在財力上支持老五,李純會在兵力上對老五相幫,所以眼下機會一出現,擅長見縫插針的家伙便一個個開始發揮作用了。
皇帝細細打量這幫人,將一個個名字記下了。
雖然很多人在力挺郡主為人,但各懷鬼胎的人還是不少!
明拉暗扯間,要求徹查程紫玉和王玥的聲音開始出現,連帶著不少人開始對程紫玉的人品展開了質疑和攻擊。
如果程紫玉在這兒,便能瞬間明白春萼那個戲碼除了讓她不請自來去安王府找茬,主動鉆進圈套,其最終最本質的目的是在這兒!朱常安一早就將今日都算計在了一起!
是要壞她的名聲!
若她沒有借趙三的手,若她真對春萼做了什么,那么她一定會被抓到證據,隨后被曝出。她枉顧無視親情,迫害親外甥一事便會被板上釘釘。
再加上先前已被宣揚了一場,說她暗算親表哥,謀算親人,心狠手辣的種種傳言在先,那么眼下她發揮商人秉性,偷拿朱常安幾萬兩也就順理成章,不足為奇了…
朝上不少人表示徹查宜早不宜遲,最好的辦法是打個措手不及,前往將軍府和王側妃住處搜查找到那只寶箱。
還有說先將郡主宣入宮中,直接對其施加壓力,逼迫她主動交出寶箱。
又有說,若郡主拿了寶箱,必定會找人開箱,只要打聽到她和李將軍最近可找過哪些人,經手過哪些人,去過哪些地方,或許就能輕易排查到那寶箱眼下何處…
更有甚者表示,郡主拿到寶箱多日,十有八九已經開箱取走了其中銀票。既然沒有上繳,自然是想要私吞。若是那般,箱子必定已經被毀。所以即便搜查也是徒勞。與其查箱,還不如查查程家的賬面…
話里話外,暗指的是李純會用手上人脈幫助程紫玉開箱。
而查賬的主張則卑鄙盡顯。到時候怎么查,誰查,其中講究就多了。隨便動動手腳,程家賬面一定會有問題暴露。實在不行,可以做一筆幾萬兩的假賬進去嘛…到那時,哼哼,程家有口說不清,必定要被發落。那么,在很多人的認知里,哲王的資金鏈也就斷了!
各種聲音嘰嘰哇哇說了好一通,皇帝只是冷眼旁觀,直到越來越多的眼神都停留在他身上。
很多人都以為皇帝會暴怒,會有所行為,可皇帝卻只是很溫和的開口到:
“安王府中朕安排給王玥的人,叫來問問,看可知什么。”皇帝示意了手下。
“稟皇上,雖皇上賜下的侍衛個個不凡,但若郡主與王側妃真的偷拿了寶箱,想來是不會讓侍衛們知曉的。”一大臣抱拳到。
不少臣子跟著附和,明著暗示皇帝在做無用功。
“朕瞧著,你們一個個倒是都挺有主張的。怎么,就憑一張血書,就能判定盜竊者是錦溪郡主和王側妃?就能確認里邊是幾萬兩銀票?就能確認錦溪郡主和王側妃對銀票勢在必得并據為己有了?”
皇帝依舊不表情緒,只手握念珠,一顆顆撥弄著…
“會不會,還有別的可能?”皇帝撐頭,暗暗打量朝堂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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