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種種,程紫玉也是跟著一嘆。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說什么。
“不是這樣!”何思敬卻是正從廊后轉來。“不是!”
他今早根本就沒走遠。
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要回來與程紅玉說個清楚。所以他離開不久便折返了。回來聽到紫玉來了,正命人去找他。
他倒是覺得正好,索性當著紫玉面說開,紅玉或許還能聽完再繼續任性。
他到的時候,紅玉正在訴說。
他便沒有上前,站在原地,靜靜聽她把所有的委屈和苦痛給說完。
“紅玉,里邊有不少誤會。請你聽我說完。”何思敬也是一臉的疲累…
來了京城后,何思敬覺得開啟了新世界。
這里繁華熱鬧,這里無所不有,是荊溪那樣的小地方遠遠比不上的。
他和紅玉性子有些像,略偏奔放。
在這里,他如魚得水,一下便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工坊會手藝的人不少,卻沒幾個能負責外事外務的。尤其是京城大人物眾多,管事上門人家壓根不待見,工坊亟需的便是個如程家三叔那樣撐在外邊的自家人。
他接下了外事,做得也不錯。
但難免的,便是應酬多了點。
他認識了許多達官貴人,也接到了不少單子。他為程家創造了財富,實現了自己的價值,當然,他也掙到了銀子。
他是努力的,希望可以撐起一片天。為紅玉,為程家和何家的將來。
可紅玉不喜歡他身上的酒味。
他解釋了很多次。
但不管用。
他以為時間長了,她會慢慢接受…
他交好了幾個年齡相仿的公子哥,那幫兄弟也夠意思,總會給他介紹些買賣。人多嘛,在一起總會有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那日他們宴飲,是鮑家公子組的局。
鮑公子從何思敬手里買到了一組程紫玉手制的陶瓶,正是要顯擺時。
南巡結束后,程紫玉作品的價格便一升再升。
而在她入京,身價幾次水漲船高后,不但她作品售價飆升,還一件難求。
都猜測她成婚后作品將會越來越少,而依著皇上太后的疼寵,她的東西只會越來越走俏。所以不少人都有了收藏顯擺之意,還有更多人抱了幾分等著水漲船高的投資意圖。
所以想求買紫玉物件的人不在少數。
而何思敬知道程紫玉不會放棄手藝,根本不存在婚后慢慢停止制陶的可能,但他自不會傻乎乎去向那些外人們解釋。
當鮑公子提出想求一套程紫玉親手制的工藝品后,他答應了牽線搭橋。
他腦子活絡,不但抬了紫玉作品的價格,還提出想要些業績。
鮑公子一口應下,只要得償所愿,便將從程家采買一批家族用得上的貨。
如此,皆大歡喜。
紫玉掙了錢,買家收到了寶,他得到了業績,工坊也接到了單。
紫玉也覺得這法子不錯。
若說自己的東西能帶動新工坊的買賣,她是絕對支持的。
鮑公子拿到東西喜不自禁,特意擺了一桌,當著不少紈绔和富家子弟面顯擺了起來。
他們的圈子里本就有幾人也想收藏程紫玉和程翾的作品,當時便眼紅了。
何思敬很會看眼色,并沒一口答應那些人的求買,而是反復強調了紫玉作品的稀罕難求。
酒過三巡,趁著氛圍高漲,醉意迷蒙時,他才拍著胸脯應下了牽線事宜。
酒桌上嘛,要的就是氣氛。
他一豪爽,那些二世祖自不會拖后腿,紛紛應下了家里的“陶器采購計劃”。
家里說得上話的,回去也就一句話的事。家里不用陶,沒話語權的,也不妨礙他們應下額外購些工藝陶,可以自用也能送人,畢竟這幫人原本每年花在采購禮品上的銀子也要幾百上千兩,還不如便宜了兄弟。
何思敬也懂規矩,在鮑公子那樣能做家里主的公子哥跟前,不但出手大方,還暗下給了些好處。
一時間,會做人的他倒是在京中好幾個圈子里都如魚得水。
而原本不屑何思敬的一些公子哥見他在程紫玉跟前說得上話,還經常跟李純出入四處,原本沒有購陶意向的,也忍不住與他接近一二。陶嘛,多少要用的,結個人情總是好的。
加上何家教養很不錯,出來的公子哥雖不說面面俱到,但靠著那點墨水混個附庸風雅名還是輕而易舉的。
如此這般,他的應酬還真就不少。
也是正因程紫玉知道他的賣力,又找人跟著他幾次發現他就是正常談買賣后,也就撤回了人。不僅僅是她放松了警惕,也是因著她不想讓努力上進的親人覺得自己不信任他,在防著他,而生出了不滿芥蒂,更怕會傷了他們夫妻的感情…
那天的宴飲何思敬很開心,因為有兩個公子當場便拍板訂貨,并遞出了定金。
他一點不怕他們反悔。只因這種圈子尤其注重面子,若誰言而無信,不但會被人笑話,將來在整個圈子都別想混下去了。
幾輪酒下去,好幾人都喝多了。
眾人正在興頭上,卻聞隔壁打了起來。
原來,是地痞劉虎今兒又去賭了,結果手氣太臭,輸了個兜朝天,還倒欠了賭坊一百兩。眼下那劉虎正拽著其妹,要拉人去抵債。
可恨這劉虎已經不止一次要把親妹子推入火坑了。
這對兄妹鮑公子他們一圈人,乃至何思敬都是認識的。
有次他們來這酒樓時,便親眼看見這同樣是輸了錢,要還賭債的劉虎把妹子送在了這酒樓賣唱。
那翠花上妝打扮后模樣倒是嬌俏,一把嗓音也是不錯,聲如其人,綿綿柔柔,伴了琵琶聽著還挺好。當時劉虎與酒樓說好,妹兒點唱所得一家一半。
扔下了妹兒,劉虎從店家賒了十兩銀子后便又去賭了。
要說劉家妹子長得楚楚可憐,鹿兒一樣求助的大眼望過來時,好幾個公子都心軟了。那次,他們便點了姑娘唱了好幾曲。趙三公子給了曲錢,還多給了姑娘額外十兩做打賞。
姑娘感恩戴德,當時噙著淚謝了又謝。
趙三公子還叫眾人打趣,問他怎么不將人收了算了。
“小爺不缺女人。天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照顧得來嗎?那兄長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那妹子若聰明,就該自謀后路的。”
眾人點頭應是的同時,還不忘笑著打趣起了趙三。
原來趙三花名在外,的確好色,可偏就家有一母老虎。妻族勢大,夫人又強勢,先前收一美妾,才幾天功夫便叫夫人給廢了不說,夫人還威脅再敢往家里領人便將他掃地出門。
無奈他趙家勢微,許多產業都要靠著妻族幫襯。夫人若不高興,他趙家上下都要跟著倒霉。如此,他是實在硬氣不起來,花花腸子再多,也不敢在外邊有多少顯露,也就偶爾偷摸在外邊打個野食…
那日趙三公子嫌棄劉家妹子本名難聽,還拿了枚玉做彩頭,讓眾公子一道來給妹子取個雅名。妹子選中哪個名,便算誰贏了。
最后妹子自是選中何思敬隨口取的那名,從此翠花變春萼,成了后來妹子口中“何思敬親自取名”這一說辭。
當時何思敬與春萼就只這一名的交集。
何思敬對這些女子不感興趣,壓根沒有任何旖旎心思。春萼則表現地純良乖巧,并無多少存在感。
而后來這幫公子爺再來這家店時,也常常點那劉家妹子來唱上幾曲。幾番下來,春萼與眾公子也算相熟,偶爾還會主動幫著斟個酒什么的。
今日聽得隔壁鬧起來,鬧事的又是那劉虎,公子們自然是去瞧了眼。
原來,劉虎為了還那百兩的債務,打算把妹子抵給賭坊。聽說妹子在唱著,便去直接拖人就走。
春萼剛開始是抱著桌腿求點唱的客人救命,見到趙三公子后,便上來拽住了趙三衣擺。
趙三嚇一跳,看春萼又是哭又是求又是磕頭,心下不忍起來。進了賭坊還能有個好?只怕還是會被轉賣青樓糟蹋了。
他嘆氣搖頭,便讓春萼和劉虎全都進了他們飯局的包間里。
也就是百兩銀子的事,在座各位都不差那點錢。
在眾人鼓勵的眼神里,趙三表示,與其推了春萼入火海,不如他出了那銀子。他愿意買下春萼。
劉虎是個卑鄙的,環視一圈,知道都是有錢的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三百兩!”他將價抬了三倍。
眾人大罵他厚顏無恥。尋常人家買個丫鬟才幾兩銀子,青樓姑娘贖身才百兩。這春萼是花魁嗎?哪里值這個價?那劉虎分明就是要趙三上去了便沒臉下來,逼著他出高價。
“我說將妹子押賭坊,沒說不贖她回來。長兄如父,我們兄妹感情何止百兩。但你放心,我劉虎指天保證,這三百兩您要是給了,我妹子這黃花大閨女就是你的。今晚也好,明日也罷,你隨時來我家抬人。今后我妹子如何,再與我劉虎無關。”
“我能信得過你?”
“大不了幾位爺寫個字據,我按手印就是了。再說了,我也不敢得罪了您幾位啊!”
就這樣,趙三公子給了三百兩,成了春萼的主子,也逼著劉虎寫下了一張紅底買賣文書,白紙黑字將事情定了下來,文書寫明,半月之內前去提人。期間不許劉虎再逼迫春萼做任何事。
春萼當即便跪下磕頭,對恩人謝了又謝。
眾人起哄,說趙三膽大了。
趙三則表示只是單純看不慣劉虎作為。
全程,都沒何思敬任何事。但何思敬卻對趙三的挺身而出覺得印象不錯…
只不過這邊文書剛做好,劉虎離開,那邊貴賓間的門又被敲響了。
“三,三,三夫人到了,已經到樓下了。主子,快!”進門的是趙三的小廝。
原來剛剛在廊下春萼抱著趙三衣擺求救之事被人捅到了趙三夫人耳里。
三夫人唯恐男人腦袋一熱又往家里弄人,以最快速度趕到想要將苗頭給扼殺。上來時又聽聞事情已經擺平,劉虎喜滋滋離開,更是小跑飛快來抓狐貍精了…
趙三嚇壞了,將正給自己杯中倒酒的春萼直接給推了出去。
于是趙三夫人進門時,春萼正端著酒壺站在了何思敬的身邊。
趙三沖何思敬一頓擠眉弄眼。
何思敬不好當著所有人賣了兄弟,想到趙三的處境,也只能作勢湊到春萼臉旁低語了幾句。
春萼咬唇一臉紅,滿臉羞澀,眼里也有情意在泛出來…
另一邊趙三則底氣十足:“夫人可有事?”
趙三夫人盯了春萼一眼。
趙三出去將春萼之事全都推在了何思敬頭上,只說是春萼有老相好,根本沒他什么事。他一干二凈,連陪酒的都沒叫。
三夫人本是將信將疑,但看春萼盯著對面年輕公子的眼里直冒光,也就基本信了…
可三夫人人精,將一個親信小廝給留在了門外。
如此,春萼便不好再回趙三身邊,只能乖乖待在了何思敬身后端茶遞水伺候著。
離開時,趙三抱拳,滿臉都是謝,直言要下一大單。
而何思敬知道,那日自己多多少少沾染了些許女子的香粉氣,晚回后便叫紅玉聞了出來,再添了誤會…
又是兩日后,這群人聚了一道前往鄉間踏青。
這次,為了避免尷尬,自然沒叫上春萼。
趙三一頓訴苦,說回去后被一頓教訓。他那日的確本有藏嬌之意,眼下卻是什么心思都沒了。他拿出了文書,問可有愿意接手春萼之人,眾人只是笑。
他又問了何思敬。
何思敬則表示那日幫著解圍已是極限,他與妻子新婚,是絕對不好收人的。
“丫鬟呢?也不一定要收房,就當做丫鬟收回去!為了謝兄弟前日解圍之恩,何老弟若愿收人,你趙三哥分文不收,就白送了。”
“丫鬟也不行。”何思敬笑了起來。“你我處境相似不是?趙哥不敢收人,小弟我也不敢啊!”
“這可怎么好?”趙三直撓頭。
倒是不想,這春萼竟成了個燙手山芋。
那日,夫人已經瞧見春萼是跟著何思敬的,誰知夫人有沒有懷疑上,有沒有在暗查。若最終何思敬不收春萼,那豈不是告訴夫人那日是在騙她?
趙三后背直發毛。
這事說來也怪。那天也不知是誰嘴那么快,引了夫人那么風風火火趕來。回去后他偷偷審了一遍周圍人,卻沒有發現古怪。若不是他身邊有人漏嘴,怎么叫消息傳到了夫人耳邊?
這叫他不得不懷疑,夫人是不是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若是那般,他的一舉一動豈不都在監控中?
那春萼,他買下之時本還打算將人送到郊外私產當丫鬟,時不時去吃個野食。可眼下到口他都吃不得了…
他不敢。
他正心下不安,今日才以踏青為名,組織來了這鄉野之地。
這春萼,該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