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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六章 孤家寡人

熊貓書庫    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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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七月,皇帝先是召了欽天監監正密談,又請了白云寺方丈悟明喝茶。只因他最近霉運連連。

  他自然不信是他的氣運出了問題,而是認定了一切厄運皆因流年不利,想要從大師們口中尋得轉運之道。

  為此,他還做了很大一場法事。

  他之所以這般焦心,除了兒子們的不省心,還因入夏后北方干旱,南方雨多。久旱生蝗,翼豫等地已現蝗災。而南方陰雨不停,若繼續落雨只怕要洪澇泛濫。

  皇帝心頭惶惶,一心撲在了前朝。

  可壞事依舊擋不住地接踵而至。

  三天前,他最寵愛的田貴人,滑胎了。

  這個他看重,珍惜,可以證明他正當年,依舊龍精虎猛,被他寄予了歡喜和愛護的一胎,居然沒保住。

  在最近一系列壞事發生后,這次滑胎就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叫他心慌不已。

  今日程紫玉入宮來給太后請安,皇帝剛好也在慈寧宮。

  她看著皇帝也是心下一跳。

  才幾日不見,皇帝便消瘦許多,眼下的青色深深的一圈,頭發也有些泛銀灰了,倒似一下老了十年。

  皇帝歪在圈椅里假寐,由著御醫把平安脈。

  于公公在一邊叨叨,說皇上最近睡眠不好,整宿睡不著。每日最多就只休息一個時辰。

  御醫表示皇上并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引發的疲態,跪地求保重龍體好生休養。

  皇帝揮手讓御醫下去,太后則示意讓御醫去熬一碗安神藥過來。

  皇帝輕輕一嘆,極其少有地認了次老。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精力用不完,但最近是真的力不從心了。只可惜孩子們都各有欠缺。朕放心不下。也不知還能熬幾年,但愿在朕倒下之前,能有…”

  “皇帝困了,瞎說什么夢話。哀家都沒服老呢!在哀家跟前,你永遠是個孩子。你啊,別太操勞了。有什么事別都一人扛著,你誰都不放心,活該勞碌命!”

  程紫玉則在角落盡量縮小存在感。

  她還在呢!皇帝竟然說那樣的話。皇帝是忘了她在,還是沒把自己當外人?總不會是故意說給自己聽吧?

  安神藥上來,太后親自盯著皇帝喝下,命芳嬤嬤帶皇帝去了后殿睡上半日。

  皇帝一走,太后面上的笑便淡了。

  她心情也不好。

  御醫給太后請脈,脈象很好。

  程紫玉略微安心。今生的太后全權掌了后宮,宮中事端不斷,所以太后在后宮的把控力也在不斷加強。許多重要位置都換成了她老人家的親信,衣食用度更是細之又細。

  太后很健康,雖疲累但氣色不錯,今生應該不會再發生前世那種事了吧?

  御醫也給程紫玉請了脈。

  也是一切都好。

  這兩個月她已經不長個兒了,人看著也豐腴了不少,拿太后的話,總算褪去了少女感。

  御醫表示,她只需在吃食上再調理兩三個月,便可以不用再服避子藥了。言外之意,底子已然不錯。懷孕生子已不在話下。

  太后聽完哈哈笑了,總算還有些高興事。

  揮退了御醫,太后拉著程紫玉說話。

  “皇上以前不喜歡你,但現在卻已很欣賞你很認可你了。皇上覺得,你很好。可以站在李純身邊了。”

  “…”程紫玉摸不著頭腦,與自己說這個做什么?他不喜歡,自己也已經站在李純身邊了。

  太后卻無視了她的不明,繼續說著。

  “皇上剛剛的話你也聽到了。很多人不滿皇上對皇子們的各種縱容。但皇上是無奈的。他不放心皇位,總想挑最好的接班人。可老大脾氣不好,手段太狠。老二身后那些族人太過龐大,當年他們就能逼著皇上立太子,若老二再上去了,今后大周就不姓朱了。

  老四能力不夠,性子也不好,從不在考慮之中。老五最像皇帝,母族勢力不強大,卻有能力。恰恰好符合皇上的挑選標準。

  皇上算得很好,他原是打算讓老五在外磨礪上幾年,在外贏些聲望口碑,在軍中得些功勛。待他回來,皇上再助他一臂之力,給他些兵權…

  可眼下,皇上卻開始憂心,怕來不及了。”

  程紫玉眉心跳了又跳,這些話,怎么好對自己說?她剛聽著還以為是太后知道自己與太子最近走得近,所以在敲打自己,暗示讓自己與朱常哲站同一戰線,可“來不及”又是什么意思?

  “這年紀大了,便容易回想以前的事。就連做夢,回去的都是過去,夢到的都是以前的人。皇上,最近老做夢。”

  太后拉著程紫玉手,“皇上,前幾日借著做法事,順道去看你婆母了。”

  婆母?李純的娘?程紫玉一抽氣。

  她抬眼看向太后。太后正緊盯著她。

  程紫玉不知太后何意,莫名有些慌張。

  “皇上在那兒待了許久。”太后又是一頓。

  程紫玉卻知道,太后的視線依舊火熱盯在自己身上。

  “皇上虧欠李純,虧欠你婆母和李家,皇上想補償,想彌補。最近皇上身體越發不好,他希望可以在他身子還硬朗之時便完成彌補。”

  程紫玉張了張口,幾分口干舌燥,心跳也有些快。有種想法升騰,不會吧?

  她擠了個笑,就要屈膝。

  “皇上對夫君一直很好,夫君都記在心上。夫君對皇上也從無不滿,何來虧欠彌補之說。”她聽了這么半天,哪里還不明?

  皇帝果然是故意當著她面說了那些不該說的。

  太后也不是沒分寸,怎會在她跟前對皇子們評頭論足。

  所謂彌補,大概是有讓李純上位的想法了。

  程紫玉確實慌了。她不敢拒絕,她不知這是命令還是什么,她不確定太后和皇帝的真正意圖。但她也不愿接受。她只能裝傻。

  “以后不要老是下跪,腰板挺起些!”太后沒讓她跪。“他身上有皇上的血,皇上待他好不是應該的?

  皇上還是沒能補償他。何況還有他娘呢?他外祖一族呢?皇上年紀大了,愧疚也大了。有些事總要做了更安心。”

  “皇上…有意為李家平…反嗎?”程紫玉希望是。

  “你明知故問了。皇上是借那勢上去的。皇上不能給平反。”

  自己去拆自己的臺,昭告天下自己來路不正嗎?

  程紫玉繼續裝傻:“是,我…回去便告知夫君。”

  “紫玉,哀家把你當自己人。你我說話便沒必要藏著掖著拐彎抹角。直話直說吧。皇上的擔心不無道理。萬一時間不夠,李純是最好的選擇。他有兵權有實力,京里和軍里都服他,萬一個別勢力有反撲,只有他能壓住。

  老五是好,但只怕來不及成長了。一是因為朱常玨和太子。二是因為皇上身體每況愈下。咱們不能不做打算。老祖宗的基業,總要好好往下傳的。

  你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對咱們都是大好的。

  皇上那里,既可以真正彌補李家和李純,可以讓李純親自給他們平反,還能讓他身在其位。

  你也放心,哀家全力為你保駕護航,讓你權掌后宮。你是民間郡主,剛好可以成就一段佳話。既能安定民心,也可稱為萬民敬仰。

  程家那里不但不會有人再加以算計,還可以成為真正的貴族,脫離工商階級,成為人人追逐和追捧的對象。以后不用再做手藝,子孫可以飛黃騰達,可以享受榮華富貴,這可是萌陰后輩的大好事啊…”

  太后越說,程紫玉眉頭越緊。

  太后越說,她便覺誘惑力越小。

  那個位置,李純不要,可他們就認定自己會動心嗎?

  她并不想在后宮后宅浪費這輩子時間。

  她不會放棄手藝。也不想脫離那個階層。他們有皇位要繼承,自己也有手藝要傳承。

  她的子孫也是,她的子孫也得要來延續手藝的,而不是那種靠著祖宗萌陰在權勢海里追逐的紈绔子弟。

  她突然發現,重活一世,她與太后之間已不再是前世那種相互珍惜的單純感情了。太后在其位謀其事,早就不在乎自己想要什么了。

  太后對自己雖有寵,卻不是前世的愛。

  程紫玉驚覺這一點時,突生悲哀。或許這便是有得必有失…

  她覺得腕上一涼,低頭看去,卻見一只血玉鐲子已被套了上去。

  她認識這鐲子。

  是先帝爺送給太后的。

  龍飛鳳舞,貴重可見。

  “這是哀家送給孫媳的。”

  孫媳!

  太后承認他是孫,自己是媳。

  他們終于要認回李純了。

  程紫玉跪伏在地。

  太后以為她要謝恩,卻沒想到她取下了鐲子并雙手遞于頭頂。

  “錦溪區區一婦人,如何能做這主。這鐲子太過貴重,錦溪不敢當,不敢收,還請太后娘娘收回。”

  “哀家實話告訴你,李純也不愿。所以哀家來與你說。李純聽你話,你代他收下,回去與他好好說吧。你不用有顧忌。身份上,原本便有李純是皇上私生子的傳言,只要稍微潤色一下,便是板上釘釘。至于老五那里,皇上會安排他接任康安伯的權,讓他守東海,絕不會影響了你們。還有…”

  太后也煩惱。皇帝說,最近找李純明示暗示了兩次,都被堵回去了。李純的那性子,從不輕易被他們左右。還屢屢拿了李母出來壓他們。若不是無計可施,何必從程紫玉這兒下手。

  只不過,太后沒想到,她看了半天,卻半點沒從程紫玉的表情里找到一丁半點的欣喜。

  程紫玉咚地叩下。

  “既然夫君不愿,錦溪便更不能應了。”

  “你想想程家,否則你會后悔的。而且,你有想過忤逆哀家,得罪了皇上的后果嗎?你到今日地位不容易,你真要錯過這個天大的機運嗎?”

  程紫玉心下叫苦。只懷有一絲僥幸,希望太后只是虛張聲勢。

  在這幫人眼里,程家屁都不是。他們不在意。

  所以,程紫玉只能拿李純說事。

  “我既然嫁了李純,便不能不顧他的意愿。程家是我的娘家,我不會不管。但李純是我心上的人,更是我需要和想要維護的人。他的喜怒哀樂,對我不比程家輕。太后娘娘,您與皇上既然要補償他,為何不想想他要什么。既是他不喜歡的事,強迫他去做,就是所謂的補償嗎?”

  “大膽!”太后慍怒拍桌,茶碗跟著一跳。

  程紫玉趕緊磕頭。

  “您且息怒,求您聽我說完。當日李純與我說,他之所以能接受我,正是看中了我家的煙火氣。他說他孤單了二十多年。他最想要的便是那份世俗的熱鬧。他已經苦了二十多年了,只想有個家族可以陪伴,可以開懷暢飲,可以好好歇息。眼下他得到了,您忍心再讓他孤家寡人一輩子嗎?”

  那個位置,豈是好坐的?李純的性子,根本不適合。

  “怎么就孤家寡人了,他一樣有你和你的家族陪著。”

  自欺欺人。高處不勝寒,哪個皇帝不是孤獨的?

  “娘娘,今日我若為他應下,您覺得錦溪與他還能保持眼下這融洽的關系嗎?他會覺得連枕邊人都算計了他,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他。

  婆母的墳我去過,婆母不讓他再歸皇室,他也告訴我了。他會怪我讓他成為了不孝不義之子。他不會原諒我的。我不敢,不敢忤逆婆母,不敢那么逼他。他也不會忤逆婆母的。

  您不是疼愛我嗎?您怎能讓我成為罪人呢?而且到時候,傷害的不止是我與他的感情,還有他與皇上,與您的感情,您想要那樣的后果嗎?求太后娘娘憐憫我夫君。錦溪大言不慚,也請娘娘從輕處罰。”

  程紫玉拜著,一動不動。

  她眼梢余光瞥到了內室微微晃動的簾。

  她就知道又是皇帝打的壞主意。

  當日皇帝在李母死前發誓不讓李純回歸皇室,君無戲言,眼下后悔了,便又想著讓太后和她來出面,想拐著彎辦成這事吧?

  自己才不做那罪人呢!

  大不了以后少進幾趟宮,有李純和李母在前面頂著,皇帝太后又如何能遷怒于她不聽話?

  “起來吧。你大道理一堆,哀家怎么罰你?下去吧。”

  “是。”程紫玉如蒙大赦,趕緊退了下去。她決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不如閉關算了…

  皇帝打簾走出,惋惜中卻是帶了一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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