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程紫玉追了出去。
院外空無一人。
她細細打量,連樹頂草叢都未見人影。
是錯覺嗎?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
鼻尖有淡淡的酒香縈繞。
確是有人,但不是朱四!
適才近距離接觸后,她很確定,朱四不曾喝酒!
仔細感受的話,剛剛那視線,似乎并無惡意…
程紫玉帶著入畫走回了游廊,慢慢往擺宴方向而去。
與剛剛一樣,無人關注她二人。
先前是因為她們低調,而此刻則是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臺上的演出正熱鬧,卻也無人關注。
只因這會兒的朱常安一襲白衣尤為醒目,風姿優雅站在那八角亭中,與王老夫人,知縣大人以及諸位貴人把酒言歡…
八角亭里共擺了三桌。
兩桌男賓自是以知縣大人和王家家主為尊,一桌女賓則是坐了王老夫人和何氏華氏等荊溪貴婦。
程家面子大,程家姑娘們與主家官家的小姐們圍了一桌,坐到了八角亭邊,觀景視野僅次于三主桌的位置。
要說那朱常安,的確是繼承了昭妃的美貌,生就有一張好皮囊。他打著那珍貴象牙骨扇,一身翩翩白衣,如謫仙般的降臨,加上他天生華貴溫文的氣質,可不是給人風華絕代,天人之姿的錯覺么!
他往那一站,貴氣蔓延,鶴立雞群,對于荊溪這樣小地方的眾人看來,那是絕對的高人一等。就這么一時間,輕松吸引了在場幾乎男女老少所有的注意力。
程紫玉從席面的右手邊慢慢繞過去,瞧著一眾姑娘們都正面紅耳赤,交頭接耳,羞答答悄悄將視線投向朱常安…
自己當日可不也是如此。荊溪雖富,卻不夠貴,大家族有,暴發戶也有,文人儒士書畫大家都有,卻獨缺貴人。以致于那逼人的貴氣一出現,一眾“凡夫俗子”的一顆心便砰砰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瞧著王老夫人和知縣大人的殷勤勁兒,一般人不知朱常安身份,他們卻不會不知。
只怕,這才是今日為何是場混宴的真正原因了!
一切都是為了滿足朱常安的需要!
朱常安缺銀缺人脈缺助力,他要制造與自己“萍水相逢”的機會,也要借著這場宴認識一番荊溪的富豪貴人!
而此刻程紫玉開始往席面方向走時,正是朱四躬身行禮,欲要拜別之際。
朱常安笑得如沐春風,眾人目光的匯聚讓他受用不已。
公子們盛意款款,小姐們暗送秋波,貴人們誠意挽留,他幾乎都生出了幾分留戀之心。然而,辭行之語已出,他唯有風度退場。
可他剛敬完一圈酒,酒樽未放下,卻突聞身后動靜和氛圍都變了。
他聽到了請安聲,招呼聲,以及凳椅的挪動聲。
誰來了?這般勞師動眾!
他回眸。
隨后呆若木雞!
遠遠正有一女子走來…
儀態優雅,風骨獨特,翩翩之姿就如仙女一樣!
不不,準確地說,那個人就像池中蓮一般挺拔,清雅,寡淡卻又不失風韻,清麗卻不顯妖艷,一切都不濃不淡,剛剛好!
清爽簡單盤起的發,清淡無妝的容,站在一大圈的姹紫嫣紅中間,周遭一切濃墨重彩都黯然失色,全然都似是為了襯托她而存在。
朱常安的眼挪不開,自然不單是因為她好看,更只因他已經認出了她。
他心中剎那掀起了波濤駭浪。
而讓他的腳也釘在了原地的原因,則是因為眾人對眼前女子的招呼聲。
他聽到了!
“四娘好!”
“四娘來了?”
“四娘快請上座!”
四娘?四娘!
荊溪除了程家四娘,還有哪個能讓在場的那么多人起身迎接,主動招呼,滿臉堆笑的?
這是程四娘!程紫玉!
剛剛還是丫鬟的她,已經快速變身成了自己等的人!想要的人!
這是何等的荒謬!簡直笑話!
老天啊老天,這是與他開了個何等的玩笑!
朱常安剎那便停止了骨扇的擺動,后背似鉆進了一陣冷風,叫他猛地一顫,手中酒樽也“咚”地掉落,叫一眾偷偷打量他的姑娘們訝異于他的失態,羨慕嫉妒于程紫玉的好命。
然而,朱常安渾然不覺眾人眼光,他征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為。
他剛剛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他踹了她,辱了她,恐嚇了她!
他說了好多胡話,不留余地的混賬話,他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原本手到擒來的康莊大道上似乎被他親手造了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這座大山,他是繞,還是攀?
他是走,還是留?
他是繼續計劃,還是留待他日?
相遇已如此糟糕,如何繼續?
他如何博取對方好感?如何化解適才誤解?
他要不要上去招呼?
他把話已經說死,他若死乞白賴,便是自掌嘴巴!而初見面便已低聲下氣,他日他還如何抬起頭來,如何博取面子?
他是皇子,天生尊貴,怎能受辱?他這么努力,可不就是為了擺脫此刻不上不下,前途堪憂,低兄長們一頭的局面嗎?他能忍受一個低賤匠藝之女的白眼嗎?
可他難道要錯過這座金礦?
不!他不能!
他缺銀子!他缺機會!
眼前這個女子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座金礦,還是一個關節!
是他和他的幕僚們設計的路線上幾乎最重要的一環!
他好不容易博到了這次南下之機,這是他揚眉吐氣的第一步!多少人虎視眈眈,他若錯失眼前,下一次謀算要等到何時?
此刻的他,就如站在御書房,等著從來看不透的父皇訓話一般忐忑無措。他從來不知是該挺起腰板,還是恭謹低頭…
不過,與他的錯亂無助相反,那款款而來的女子看都沒看他一眼,只笑著與眾人打著招呼,落落大方,風姿非凡。
何氏和程紅玉迎了出去,魏知縣見朱常安愣在原地,趕緊笑著在他身邊解釋了起來。
“公子莫怪!那走來的,正是程家四娘紫玉!”
“程四娘?”
“沒錯!正是那個譽滿天下,程老爺子欽點的傳承人,荊溪程家的接班人程紫玉!”魏知縣見程紫玉終是到了,頓時笑開,一顆懸在半空的心也隨之落下。他一臉討好邀功瞧向朱常安,壓低了聲音。
“是公子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