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系列的檢查工作結束之后,負責高蘭娜的那位醫生先把衛惠麗叫了進去,和她談了談,從醫生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衛惠麗的神色看起來是有些憂郁的,情緒低落的厲害,匆匆忙忙的對杜鵑和唐弘業道了謝,也沒有來得及說更多的話,就急急忙忙的去給高蘭娜辦理住院手續去了。
杜鵑和唐弘業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等到醫生忙得差不多,示意了他們一下,他們才推門走進了辦公室,打算好好的了解一下高蘭娜的情況。
高蘭娜的這位主治醫生姓蔡,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醫生,在聽杜鵑和唐弘業詳細的說明了一下高蘭娜和他們手頭那一起刑事案件死者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之后,蔡醫生也有些吃驚和唏噓,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我是真沒想到,高蘭娜的情況會惡化到這種程度,最初我之所以會尊重她母親不想讓女兒住院治療的這個決定,就是覺得這個女孩子的情況還沒有糟糕到需要隔離起來,可能相對自由和豐富多彩的生活,對于她的調整更有幫助。”蔡醫生長嘆了一口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就堅持勸她住院治療呢。”
“蔡醫生,在你看來,高蘭娜是那種對人具有暴力攻擊的潛質,會做出比較不理智行為的類型么?”杜鵑問蔡醫生,“我對心理疾病這方面不是特別了解。”
“正常,很多人都不太了解,”蔡醫生笑了笑,“高蘭娜現在其實已經不能單純算作是心理問題的范疇了。心理疾病其實也是精神疾病,只不過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之間存在著一個不是特別容易量化出來的界限,沒有超過界限的嚴重程度,就是心理疾病,過界了,那就是精神疾病。原本高蘭娜是沒有過節的,但是這一次來,她的問題比之前嚴重了很多,所以基本上已經到了臨界點了。”
“之前高蘭娜的目前衛惠麗跟我們說,高蘭娜的心理障礙是叫做情感創傷綜合征?這是一個什么樣子的心理疾病呢?”唐弘業問。
蔡醫生擺擺手:“情感創傷綜合征只是當時她來就診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比較明顯的問題,實際上高蘭娜這個女孩子,她一步一步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背后的因素還是比較復雜的,她的心理問題,或者現在應該說是精神問題,并不是先天遺傳的那種,而是因為自己的后天性格逐漸惡化和形成的,這個女孩子我前前后后也跟她談過幾次,她的性格很成問題,這一點我和她母親也溝通過,也從她母親那里去嘗試著了解過她的一些成長過程中的情況,我可以很負責人的跟你們說,高蘭娜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半的責任是在于她小時候的經歷,還有一半的責任是來自于她的家庭,或者說是來自于她的母親。”
杜鵑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造成了高蘭娜變成今天這樣,應該一大半是來自于冷志強當初的行徑,沒有想到醫生一上來就給了她一個特別不一樣的答案。
“你覺得難以置信是不是?”蔡醫生對她微微一笑,“看著衛大姐是不是覺得她特別不容易,挺可憐的,這么多年為了孩子受盡委屈,含辛茹苦?”
杜鵑點點頭:“從她們母女兩個人這么多年來的經歷,確實給我這樣的感覺。”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蔡醫生立刻給杜鵑他們指出問題出在了哪里,“你們作為警察,只不過是在調查那個曾今跟高蘭娜有過關系的男人的時候,順便向高蘭娜了解一下情況,衛大姐就會跟你們說起她當初為了保住高蘭娜都付出了哪些辛酸,經歷了哪些不易,你們想一下,衛大姐平時對這些事情提起來的頻率會低得了么?在當初我第一次和高蘭娜見面的時候,衛大姐就跟我哭訴了好半天她為了這個女兒,忍辱負重,吃了多少的苦頭,后來我發現衛大姐說這些事,就有點像是祥林嫂的那個樣子,根本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傾訴欲。”
“并且更重要的是,衛大姐在訴說這些往事的時候,一部分是控訴前夫一家的行為,還有一部分其實是在給高蘭娜加碼,用她為高蘭娜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道德綁架自己的女兒,她其實骨子里頭想要的是高蘭娜因為這些對她心存愧疚,覺得虧欠了母親太多,并且因此在態度和行為上面變得乖順。這方面我也同衛大姐溝通過,我說她的這種行為會對高蘭娜造成一種投射,影響高蘭娜的思維和行為模式,但是很顯然,衛大姐是沒有聽進去的,所以才惡化到了今天這樣。”
杜鵑想了想,覺得蔡醫生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拋開親情和愛情的不同表現形式不談,單純去比較衛惠麗和高蘭娜的行為,其實不難發現這對母女有著很多的共同點,她們都是以為的隱忍和付出,并且反反復復的向對方傳遞一種“我為你付出那么多,你虧欠我那么多”的概念,試圖以此來讓對方感到歉疚,從而去回報她們,彌補她們。衛惠麗通過反復強調從小到大為高蘭娜做出的犧牲,試圖讓高蘭娜因為愧疚和感動,所以就放棄衛惠麗認為不對的感情和生活方式,而高蘭娜則通過對冷志強一味的隱忍包容,同樣的是希望冷志強對她愧疚感動,從而最終不再朝三暮四,能夠專情于她自己一個人,回報她之前付出的那些愛。
“衛大姐還太喜歡在高蘭娜面前強調離開丈夫之后的生活有多么難以支撐,她作為一個單身母親帶著女兒過日子,比起健全家庭要艱辛多少,”蔡醫生嘆了一口氣,“所以之前跟我打交道的時候,高蘭娜就流露出來過,她覺得對于女人來說,還是男人最重要,如果當初她媽媽沒有離開她爸爸,她們的日子就不會過成這樣。所以說衛大姐本人其實也存在一定的心理問題,只不過她年紀比較大了,行為上倒也沒有什么特別出格的地方,所以溝通之后,她對我們的觀點不是特別能接受,我們就也沒有太格外的針對她去做什么工作。”
“那造成高蘭娜的心理問題升級到了今天這個程度的另外一半原因,就是她的那個男朋友,”唐弘業聽完了蔡醫生的話,在一旁皺著眉頭問,“以你對高蘭娜現在病情的掌握,你覺得那個男人的言行有沒有可能給高蘭娜帶來直接的刺激?能夠直接激發了她的暴力傾向之類的那種?”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畢竟剛才我也看到衛大姐了,聽她說她臉上還有身上的那些傷口,都是被高蘭娜打的,如果不是你們在場幫忙阻止了一下,現在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呢。”蔡醫生十分無奈,“我之前接觸高蘭娜的時候就發現了,跟她有關系的那個男人,對她而言是一種很特殊的存在,又像是一種精神支柱,又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方面高蘭娜把所有對于未來的美好期望,都幻想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這些美好期望也是她支撐自己維持住一個正常生活狀態的重要精神寄托。但是另一方面,那個男人我聽說對她的態度是并不認真的,所以這種抓不住的不確定和不安,又隨時都有可能給她帶來最嚴重的精神刺激。”
“所以當初我就跟衛大姐說過,如果想要高蘭娜擺脫那樣的一種狀態,就得多方面入手,循序漸進,首先要給她創造一個相對積極樂觀的生活氛圍,減少在她面前怨天尤人,自憐自艾的次數,其次是幫她培養一點健康積極的興趣愛好,轉移分散她的注意力,把能夠支撐她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漸漸從那個男人轉移到別的更具有確定性的事物上面,平時帶她找心理醫生做一做心理疏導,幫助高蘭娜重新樹立一下人生觀,一點一點的幫孩子走出來。但是從今天對高蘭娜的檢查來看,衛大姐這些肯定是都沒有做到的,她的處理辦法太粗暴了,不但沒有辦法讓高蘭娜遠離問題核心,反而把她一點一點推了進去,徹底惡化了。”
“那你在方才跟高蘭娜溝通的時候,你覺得她的思維和表達還算正常么?我的意思是說,她現在的精神狀態算是神志清醒的還是一種發病的狀態?”杜鵑問。
“她現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屬于站在了精神病和心理疾病的臨界點上面,可以說是輕度的精神病,也可以說是重度的心理問題。你們說的行為能力么…”蔡醫生斟酌了一下,“我覺得她的表述能力還是沒有問題的,基本上只要別涉及到太刺激到她的問題,思維都還是比較正常的,不存在胡言亂語的情況。”
既然不存在胡言亂語,那么她說的關于冷志強的孩子那部分,看樣子就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應該不是她主觀臆造出來的,并且聽著蔡醫生的意思,高蘭娜眼下的這種狀態下,最怕的是受刺激,不受刺激的時候還能夠基本保持正常,一旦受到了強烈的精神刺激,就會出現一些比較激烈的反應。
之前暴打自己的母親就是一個非常生動的例子。
“那…”杜鵑腦子里想著方才高蘭娜被帶來醫院之后的種種反應,也覺得有那么一點心里不是滋味兒,“現在那個男人已經在一場刑事案件當中遇害身亡了,這個人死了之后,高蘭娜雖然沒有了精神支柱,但是也沒有了定時炸彈,這對于她的康復來說,是會有比較好的影響呢,還是影響可能比較不好?”
“這個問題其實我方才已經提到過了,遠離那個男人,對于高蘭娜來說,長遠角度上肯定是好的,但是為了避免精神刺激,需要循序漸進。這回你們說的那個人是突然之間就死了,死前也沒有任何的征兆,這對于高蘭娜來說,屬于是刺激,所以方才我試探她的時候,發現她出于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吧,只要我不直接提到對方的死亡事實,她跟我說起那個男人的時候就可以沒有任何障礙,就好像是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一樣。”蔡醫生說。
“她這是在自我逃避?”
“算是吧,潛意識里自我催眠似的讓自己忽略和淡忘對方死去的事實,減少對自己的刺激和打擊。”蔡醫生點頭,“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反應。而且從高蘭娜的情況來看,之前我跟她接觸過幾次,有她母親帶她過來的,有我們約了在外面別的地方見面的,所以對她的生活情況我可能不太了解,對于她的精神狀態還算是有所掌握。不瞞你們說,之所以這一次我會立刻就主張收她住院,也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我發現高蘭娜已經出現了妄想癥的反應了。”
“這個能具體的說一說么?”唐弘業問。
“我試探性的問了關于那個已經死了的男人的事情,高蘭娜的反應沒有一點兒難過或者痛苦,她告訴我說,這個男人這回終于收心了,以后都不會再去找別人,跟別的女人好,從此以后他們兩個人就都只有彼此就夠了,所以她特別高興。”
這種反應杜鵑和唐弘業也算是見識過的,他們在和高蘭娜打交道的過程當中,除了第一次在聽說了冷志強死訊之后,高蘭娜一下子痛哭失聲,到后來幾乎虛脫,從那之后,他們就確實沒有從她的臉上再看到過悲傷和痛苦。
結合蔡醫生說的這些,似乎可以梳理出這樣的一種高蘭娜的心理活動冷志強活著的時候,花心濫情甚至可以說是骯臟的,讓自己很痛苦,之后冷志強死了,死了之后自然不可能再去找任何其他女人,并且在精神上,自己認為冷志強并沒有死,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從此只屬于她一個人了。
而這,也正是高蘭娜一直以來都想要追求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