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尸山別院。
當年…
自己曾經很熟悉的地方,甚至于,那土壤中延伸而出的枯骨,哪一塊地方,到底有多少根骨頭,自己都了然于胸。
而如今,數年未回。
記憶仍然清晰,但感覺卻陌生了。
望著那跟三年前沒有任何二致的尸山,山體崎嶇,骨刃鋒利…其中,有一條羊腸小徑,延伸而上,直至山頂。
那是當年自己曾經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時隔三年…
蘇景再度踏上了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骨山。
周圍,盡都是森冷的皚皚白骨。
他認得,左邊那一具,是一個頗為粗豪的漢子,說話總是乍乍呼呼的,每一句后面都還習慣性的帶上一句對不對…儼然改不了的話癖。
雖然當時楚南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但有些人,只是看其形容相貌,便可銘記在心。
而再往上…
腳邊那一具枯骨,是一名頗為颯爽的女子。
她帶著自己飛上天空,打算逃出阿房宮,卻直接被黑龍衛一箭穿胸,落地臨死之前,還很小心的將自己護持在懷里,以背部著地…生怕傷了自己。
也正因如此,哪怕如今已經血肉盡化,只余白骨…
仍然能看到,她后背的脊椎已經斷裂成了幾段。
蘇景幽幽嘆息了一聲,彎腰幫她把這段時間風吹雨打而有些歪斜的尸體擺好…不是不想給她找一個好位置,但這山上,那么多尸骨,又有誰的能妄動呢?
蹲在那里,蘇景緩緩閉眼,心頭殺意已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小穹痛苦又能怎么辦?
這么多的血債…
自己和秦政之間,早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這等血海深仇,又豈能因為小穹一句話便輕易放棄。
蘇景蹲了許久,方才緩緩起身。
突然心有所感,猛然回頭望去…
卻只見清風寥寥,黑影幢幢,沒有半道人影。
但剛剛靈識明明感覺到那里有人。
蘇景沒過多的搭理,而是繼續拾階而上。
沿途,到處可見森白寒骨。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些白骨較之平日里,似乎來的格外的雪白,甚至于…有些骨骼都被挪動了位置,既像是被常年風吹雨打之下,引起山體變形從而挪了位置,更像是自己自發的離開了之前所待的位置。
蘇景也不著急,每見到移動的骸骨,他便停下腳步,細心的幫他們放回原來的位置。
然后恭敬的拜祭。
尸骨雖多,但過去十余年時間與其相伴,每一具骸骨長的盡管都差不太多,但他卻能記的分明。
很繁瑣的工作,但他卻不著急…
而是認認真真的做著。
腳步始終不停…
尸山并不算太高,也就百余丈的距離。
但縱然這段距離,蘇景仍然走了至少兩個多時辰。
第一次,他停住了腳步。
看著那一具斜靠在那里的白骨,眼眶黝黑,手臂微伸,看來,仿佛在渴求著什么。
蘇景臉上浮現動容神色…
他頓住腳步,蹲下來,緩緩握住了那尸骨的五根白骨手指,柔聲道:“我回來了。”
白骨不動。
蘇景繼續道:“你知道嗎?人美表姐,你肯定想不到,我見到聆月了,還有月兒…你當初把她寄存在了一處農家,肯定是想等接了我之后,立即就帶她離開,對吧?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永遠留在這里,你肯定很擔心聆月吧?你知道嗎,后來那一處農家出了意外,除了聆月和那個長的跟她很像的小姑娘月兒之外,其他人都死了,但兩個小姑娘一起相依為命,后來,就遇到了我…你也知道的,我是她們的舅舅,自然不會放任她們繼續流浪,所以,我就把她們帶在了身邊,現在她們在乾國的天涯海閣之內,一個拜了陰陽道宗的道主為師,一個成了天涯海閣的閣主弟子…雖然吃了很多苦,但現在的話,她們已經再不用操心了,表姐,你已經可以瞑目了。”
握在手里的白骨,明明跟之前沒有任何的變化…
但蘇景心頭卻莫名的一動,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自自己的手掌里脫離。
明明白骨仍然握在掌心,但卻有什么不一樣了。
“你安息了,對不對?”
蘇景欣慰的笑了笑,正色道:“放心吧,聆月和月兒,她們兩個我都會好好照顧的,她們都很懂事,我也是個很出色的舅舅,我真的把她們照顧的很好,會一直好下去…所以,我帶你走,帶你去見她們,好不好?”
過了一陣,無人應答,只是那本來高高昂起的骷髏頭骨,驀然低垂了下來。
他道:“你點頭,我就當你同意了。”
說著,蘇景掌心之內,驀然一蓬火焰燃起…
火星靈識之下,火焰溫度之高,遠遠超出了尋常道法的級別。
不過片刻時間,便直接將這森寒白骨燃成了灰燼,他揮手,微風拂過,所有的骨灰都飛到了他的掌心之內。
自儲物空間里取出一個精致的瓷容器,將這些骨灰裝進去。
蘇景起身…
抬頭望天,繼續往前走去。
他能感覺到。
隨著自己將楚人美的骨灰取走,那頭頂上的陰影巨物,也變的狂躁起來,仿佛憤怒一般。
蘇景能感覺到一股惡意將自己包圍…
惡意。
因為自己搶奪了他的所屬物。
這么說來,頭頂上這陰影巨物,要么根本就不是襄桓,要么…就是襄桓的靈魂早已經失去了理智,只知道被動的將所有上山的人都給抹殺掉。
無論哪個,自己都得走上一遭了。
蘇景沒什么畏懼的心思…更不必畏懼,因為能感覺到,之前其實就一直都能感覺到,但現在隨著修為的提升,這種感覺更為直觀了。
明明是陰氣怨氣極重之地,但心頭卻莫名的一陣安心。
就算頭頂有惡物虎視眈眈,可心頭卻盡是安寧…
周圍的怨氣溫暖的仿佛和煦的春風。
這些人中,只有一百多人是為救自己而死,剩余,盡都是楚國無辜枉死的百姓和戰士…但這一百多人,卻是這股怨氣的源頭,在保護著自己。
生前保護著自己,死后,仍然保護著自己。
在這里…
真正是回到了家。
蘇景腳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