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程欽點頭示意,容潛在程曦身旁坐下。
淡淡甜甜的酒香飄來。
程曦吸了吸鼻子,奇怪怎么容潛身上染了酒氣后卻總是甜甜的,與她幾位兄長不同。
“他們可是拉著你喝了許多?”她問道,語氣中盡是護犢子的調調。
容潛輕笑不答,轉移話題問道:
“在與祖父聊什么?”
“啊,”程曦一愣,“就是陳考治水患那事。”
她將方才談話的內容大致復述了遍:
“…你也勸一勸,當真引出水患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容潛看向程欽,見程欽低頭飲茶不動聲色。
“嗯,我陪祖父下會兒棋。”他同程曦道,“你可困了,要不要回去歇會?”
這是趕她呢。
程曦瞪了他一眼,而后起身獨留程欽與容潛在書房,老老實實回了憑瀾居。
念心正在院中指揮著人收拾東西。
“做什么?”
程曦問道。
念心笑得眼睛都彎了:
“夫人交代,說世子晚上回去恐太晚,今夜便宿下罷!”
程曦輕輕“呀”了聲,眼中露出驚喜之色。
兩條街的路,哪有什么太晚之說,這分明是王氏有意留容潛。
京中三朝回門通常都是留女兒宿一晚,姑爺用了午飯便回,第二日再來接人的。有那客氣的,便會留了姑爺用過晚飯再走。
似王氏這般留宿一晚,是將女婿當作親生子看待了!
程曦高興極了,轉身就去了王氏屋里。
王氏正與李落在說話,就見程曦陣風似的跑進來。
“母親,四嫂!”
“從你祖父那兒回來了?”王氏笑道。
程曦點頭,一下窩到王氏身邊:
“晏行陪祖父下棋呢,我便回來了。”她看向李落,“你們在說什么?”
李落淺笑,看了王氏一眼。
“你四嫂不日便要去大同,我同她交代幾句。”
程曦聞言看著李落一連串道:
“何時出發?四哥知道嗎?路上可有人接應?誰送你去?”
李落“噗嗤”一聲笑起來,想起初識程曦時她便是這番性子。
后來經歷那許多事,程曦還能回到這個樣子,真好。
她笑道:
“后日便啟程,節懋那里已然送了信去。傅總管會送我一路,皆走官驛。”
想必各處驛點也打了招呼,屆時自有人護送。
程曦點點頭,忍不住道:
“何不待過了冬再去?邊關艱苦,官署遠比不得家中。當年三嬸去西寧衛可是吃了許多苦頭,將臉都熬尖了!”
李落笑而不語,面上一副拿定主意的神色。
王氏似笑非笑橫了程曦一眼。
程曦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程昭如今都四個孩子了,長子程嵐已然十一歲,可程時這兒卻才娶上媳婦——只怕王氏也急!
她嘿嘿干笑摸了摸鼻子,調轉話鋒道:
“…后日我來送你!”
李落莞爾一笑:
“好。”
王氏戳了她一指頭,嗔笑道:
“自說自話!你且要記得自己如今已嫁人了,不可隨意往家中跑。”她語重心長道,“世子待你包容,你需得回以敬重才是。”
程曦一愣。
她與容潛年少相識,經歷種種,太過熟悉以至于自己連最基本的道理都忽略了。
程曦不由露出愧色。
王氏見了心中嘆氣——女兒在家中讓人寵得無邊,自然免不了有些恃寵而驕的脾氣。
而這方面李落待程時就做得極好。
無關出身,李落是真心敬愛程時,凡事必會先從程時的立場考慮后才行事——這是王氏對李落最滿意的一點。
“好啦,”她拍了拍程曦的手,“去看看他們準備得如何,晏行有什么習慣不習慣的,及早同下人們交代了。”
程曦猜王氏與李落必還有話要說。
她便回道自己院中,見錦心正將一疊衣衫交給小丫鬟,瞧著像是男衣。
“晏行的?”
“白先生親自送來的,”錦心笑道,“沒想到夫人會留世子宿下,來時便不曾準備。”
白青涯聽說時也很是驚訝。
程曦笑嘻嘻翻了翻衣衫,想著今日不必與容潛分開,心情極好。
錦心揮手讓小丫鬟退下,而后輕聲道:
“方才白先生說,今日承恩侯夫人得了皇后娘娘詔,入宮去了。”
程曦皺眉。
蘇皇后必然是聽說了昨日之事,這才將魏氏招入宮去。
如果可以,程曦寧可魏氏就那樣一直將他們晾著,別來煩她才好。
但只怕蘇皇后不肯。
程曦想到要與那一家子打交道便覺得膩煩,揮了揮手一臉不耐,拿了王氏早上剛說過的話道:
“…待那邊三次來請后再說。”
說罷便爬到羅漢床上隨手撈了本書來翻看,等著容潛回來。
然而這幾日程曦太過疲累,靠著大迎枕不過一會視線就開始模糊,看那書上的字都是三兩個重疊在一處。
片刻就睡著了。
待到醒來,窗格上斜斜映著昏黃余暉。
程曦睡得渾身發軟,動了動手腳,發現身上蓋著薄薄的織錦小毯,原本拿在手中的書冊不知何時已放在了小幾上。
錦心安安靜靜坐在桌案旁抄著什么。
她軟綿綿地坐起身來,錦心聽見動靜回頭,忙放下手中筆過來。
“什么時辰了?”程曦問道,“晏行還沒回來?”
錦心取來一方厚緞碎織披帛為她披上,而后收起小毯,笑道:
“快要酉時了。世子回來過,見您睡著了便不讓吵醒。”
容潛坐在程曦身旁陪了一下午,取了她的書看,直到前頭來人說程原恩回來了,容潛才悄聲離開。
程曦沒想到自己睡了這么久。
“父親回來了?”
“是,老爺回來后與世子在書房里說話。”錦心見程曦穿了鞋就要去找人,忙道,“方才袁媽媽來,說老爺與世子又去了侯爺處,晚飯就在隔壁用了。”
程曦一愣,猜測可能還是因為陳考與水患之事。
結果這岳婿二人在隔壁待了一晚上,直到亥時才回來。
程曦晃著腳丫子坐在床上,看著正在洗漱的容潛不滿嘀咕道:
“…說起事來就忘了時辰,也不想見見自己女兒么!”
容潛笑著放下帕子,念心便領著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他走到床前將程曦抱起來放到床里側,低頭輕輕道:
“是我疏忽了。”
程曦瞬間很沒出息的消了氣。
她見容潛就要伸手落帳子,忽然想起一事,忙攔住他,雙眼亮晶晶的一臉神秘道:
“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容潛一怔。
就見程曦手腳并用爬到床頭打開暗格,伸手在里頭掏了半天,而后摸出來幾十封書信,嘩啦啦鋪滿一床。
每封信上是一色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書著:
容晏行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