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不動聲色往前一站,擋著程時道:
“你今兒可是當差的,若沒什么事便早些回衙門去,莫整日在外頭晃得不見人影。”
程時嗤笑。
整日晃得不見人影的那位可不就是容潛么?
他懶得多說,繞過王氏便走到屏風后。
王氏氣得倒仰——這小子怕不是生來與自己作對的!
她忙朝容潛看去。
容潛靜靜站在那兒,面上神色平靜,眼睛卻直直看著屏風。
王氏又回過頭,見程時對著屏風后頭“嘖”了聲,滿臉嫌棄道:
“你躲在這兒干嘛?”
就聽屏風后傳來一疊串細細糯糯的“哎呀呀呀”,而后程時似揪兔子般將程曦拎到屏風外頭來。
程曦踉蹌兩步扶著椅背將將站穩,揮了揮手臂甩掉程時的桎梏,皺著臉道:
“放開,你放開!”
兄妹倆就跟孩子玩鬧似的。
王氏閉了閉眼。
罷了罷了,今日便是損了長輩威嚴,也只能將事攬到自己身上——總好過未來女婿對女兒的第一印象便落了瑕點。
她深深吸了口氣穩住神,面上露出得體微笑看向容潛,卻一愣。
容潛依舊安靜站在那兒,看著程曦。
那雙漆黑的眼卻泛出異樣神采,如石落古井起漣漪,灼灼亮亮勝過晶石黑曜。
程曦一轉頭便落入了這樣的眼眸里。
她面上漸漸露出燦爛耀目的笑容,站直身雙手交疊于身前,用最得體嫻雅的姿態屈膝福了福,低綿繾繾道:
“見過…世子。”
容潛笑了。
嘴角漾起溫柔弧度,眼中仿佛有星辰萬千,他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一株守護了千年才綻放的雪蓮。
“程小姐。”
這春水破冰的一笑,將王氏看呆了,也將程時看得渾身泛毛。
母子倆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處——原來容潛還是會笑的。
王氏那一顆心忽然就落定了。
一個人的歡喜之情在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容潛對女兒很是中意。
她瞬時改變了主意,微微沉下臉沖程曦佯嗔:
“胡鬧,怎得這般頑皮!”說罷轉頭同容潛笑道,“讓你見笑了,這孩子自小讓她四哥慣得沒了邊,凈淘氣。”
將長輩威嚴固得牢牢的。
容潛垂眼遮住笑意,輕咳了聲,卻不便說什么。
莫名中箭的程時簡直不知道自己招誰惹誰了,怎么程曦干什么蠢事都能賴到他頭上?
程時不由嗤笑一聲,卻被王氏略帶警告的橫了一眼。
但不管怎樣,程曦卻不能繼續在這里待著了。
先前王氏還可以裝作不知情,若現在仍由著程曦與容潛這樣面對面杵著,便是她這做長輩的失了分寸。
王氏一清嗓子,看著程時道:
“你既回來了,便陪晏行說說話。”
她又轉頭同容潛道:
“我去看看廚下,你且安心留下用飯,外子不時便會回來。”
容潛道:
“讓您費心了。”
王氏笑著點點頭,而后看了程曦一眼,當先起身離開。
程曦忙乖乖跟上。
臨走前到底偷偷回頭做了個鬼臉。
容潛失笑。
程時懶懶靠著椅背,待王氏與程曦走遠后,終于懶得裝兄友弟恭樣。
他看著容潛開門見山道:
“你見過祖父?”
容潛也收起王氏面前的謙恭狀。
“是,昨日見過侯爺。”
“昨日之前呢?”
容潛想了想,決定不做隱瞞,將自己與程欽何以相識大約說了下。
程時便知自己所料不差——程欽果然早與容潛相識。
當初程曦口中老念叨的那個“先生”就是容潛師父。
“我說呢,”程時一笑,吊兒郎當道,“這種事也敢一起干,合著是老相識。”
容潛便知程欽同程時通了氣。
“聽說兵部已擬下調令,你下月便要去大同?”
程時點頭。
“消息挺靈啊,郭蘭與你說的?”
“嗯,”容潛沉吟道,“這次調令名單中的人被換了大半,皇帝防心未減,程總兵想要全然鎮住大同將領只怕不易。”
這話說的客氣了。
昭和帝雖沒有駁了程時調令,也沒有駁獎賞名單,卻將提拔調任的人換了一批。
此次調任大同的將領中有部分是鄭寶從御馬監轄龍虎衛以及直隸衛中選出來的,而將原本大同守軍將領調到了直隸衛去。
自來只有輪換守疆大將的,卻頭一回見到這種為了架空分勢總兵,而將底下率軍將領換人的。
龍虎衛與直隸衛的人,哪里懂邊關御敵?
程時原本聽說時都給氣笑了。
但如今卻覺得,昭和帝這種蠢事再多干幾樣也無妨。
“管不住也無妨,總要有一兩個儆猴之雞不是。”
程時冷笑,不覺露出肅殺之氣。
容潛覺得到時是個什么情況如今說不好,倒也無需考慮太遠。
他想起另一事,覺得可以請程時幫忙。
“我今日回去后要離京去一趟遼東,十天半月便可回來。”
若非千秋宴上賜了婚,容潛此時只怕已經見到嚴伯齡了。
程時聽后忽然來了精神。
“嚴伯齡鬧著開馬市果然是你們慫恿的!”
容潛沒有否認,只將遼東之事大致說了說。
“…此事卻不能讓朝廷知道。”
言下之意需得瞞著程原恩。
容潛怕自己離京多日,期間若程原恩或王氏忽然想到什么事要找自己,未免不好解釋。
程時當然聽得懂,他想了想,道:
“若有事,我便說你去大營了。”
容潛默了默,想到程曦今日匆匆一見連話都沒說上,猜她必然要想著法子再見一面才高興,便道:
“…若和初問起來,直說也無妨。”
程時簡直受不了——就跟誰沒媳婦兒似的!
他想到李落,又對比程曦,不由道:
“同她說這些做什么?女子便老老實實在家中安生待著享福便是,你少與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幫不上忙還瞎操心!”
卻忘了李落與程曦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容潛還不待說什么,忽聽門外有人道:
“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隨著話音落下,程原恩一身公服走了進來。
程時差點咬到舌頭,容潛也心下一驚,均不知程原恩聽見了多少。
“父親。”
“程大人。”
二人忙起身。
程原恩在堂上高椅坐下,朝兩人點頭道:
“坐罷。”
容潛與程時二人方才落座,便聽程原恩問道:
“你們先前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