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死亡,誰也不清楚哪一個會先站在自己的面前。
黑石林。
曹純顯然知道了黑石林的妙用,所以他挖好了坑,想要引誘趙云一腳踩進來,但是或許是個人情感上的太過于急迫,所以導致曹純他忘記了一個事情…
曹純他不是大漠的主人,他同樣也是一個客人。
甚至只能稱之為一個過客。
那么胡人就是大漠之主么?
顯然也不是。
大漠當中的主人永遠是植物,細菌和各種微生物。這些家伙才是在大漠里面待得時間最長的族群,甚至其他的過客都需要向他們進貢食物。
只不過胡人比曹純要熟悉這一塊區域。
曹純所知曉的,胡人肯定知道,而胡人知道的,趙云也就自然知道。要不然這些年來,趙云在漠北搭建起來的軍寨體系,豈不是都是吃白飯的?
因此當趙云在胡人那邊得到了消息之后,曹純僅存的隱匿優勢,也就蕩然無存了。
某想要讓曹家子自食其果。
趙云站在一塊石頭上,望著遠方,
身側的旌旗在寒風之中盡力舒展著,發出噼啪的聲響。
辛毗看著旗幟,皺眉道:都護,我等在南,彼方在北,若是以火攻,恐怕是…
趙云也側過頭去看旗幟,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從胡人那邊得到的情報來看,曹純是在黑石林的北端,并沒有深入林地之中,并且因為在北,而寒風是從北往南吹的,所以即便是黑石林燃燒起來,也并不會立刻將曹純的部隊卷入火場之中,曹純可以很輕松的逃離。
因此,想要達成將曹軍騎兵一舉重創,乃至于殲滅的目標,就必須先讓曹軍自己先進入黑石林之中,此外還需要另外一個條件,就是風向…
要不請豬哥來扭個腰跳個舞?
實際上跳大神并沒有什么卵用。
赤壁之戰是因為僵持的時間太長了。
歷史上的曹操水寨安排本身沒有錯,奈何他先是提前暴露出了周公的野心,又沒有搞好營地衛生條例導致大規模的風寒流感,結果讀條的時間就被拉長了,以至于被周瑜抓到了戰機…
真實的赤壁之戰之中,確實沒豬哥的什么大事。
趙云顯然不可能和曹純在黑石林對峙,因為這大漠本身就沒有大江天險,曹純是要掩蔽行蹤才躲在了黑石林后面,并不是這里有多么險要,可以據此堅守。
若是…我們后撤呢?趙云忽然想到了一點什么,一邊盯著地圖看,一邊對著辛毗說道,儁乂前出,先攻擊胡人一部,然后就撤退…往陰山方向撤…曹家子當如何?
辛毗皺眉思索,然后手指頭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個弧線,都護之意是…
趙云點了點頭。
素利很是頭疼,他揉著腦袋,低聲問莫護跋,這漢人又要搞什么?他派人打了我的人!我的人!
素利咬著牙,死了五百多人!還有被抓走了三百多匹馬!該死的,該死的!
雖然說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部落聚集地,卻讓素利一下子緊張起來。
先前不是都談好了么?
為什么常山那邊的漢人突然翻臉了?
是常山的漢人出爾反爾,還是說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素利從來就沒有想過一個盟約就能如何,但是這漢人不是應該最講究道義,最應該是重信諾的么?
戰場之中,最麻煩的就是戰爭迷霧,雙方根本不清楚對方在做一些什么,在謀劃什么…
莫護跋在一旁,嗤笑了一聲,我怎么記得…常山那邊說的好像是…「知道了」?
知…素利頓時有些泄氣。
要說知道了三字有沒有默許的意思,似乎也有,但是說這就代表了完全同意,亦或是雙方盟約,顯然也是說不上。
該死!漢人一個個都是壞透了!素利怒罵道,卑鄙!無恥!毫無信義!
莫護跋聽著素利怒罵,不吭聲。
大漠之中,強者的話,就是道理。
弱者的話就算是再有道理,也像是在放屁。
那些漢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素利很快就忍住了怒火,問道。
莫護跋也是想不明白,莫非是漢人察覺到了我們的計劃?
誰泄露的?!素利頓時就立起了眉毛來,露出了一臉的兇相。
莫護跋搖頭,反正我的人一直都在這里…
素利死死盯著莫護跋,半天才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我的人都是忠誠的…絕對不會背叛我!
莫護跋甩了一下馬鞭,那就只剩下了一個人了…
素利沉默半響,搖頭,他沒理由。
莫護跋冷笑道:這大漠里面,沒理由的事情,難道還少么?你還真以為當年那口痰,那家伙是心甘情愿吃下去的?是咬斷了還是嚼兩下?呸!光說我都覺得惡心!
素利也是呸了一口,然后斜眼瞄了瞄莫護跋,算了,先上報給曹將軍再說…看看那邊是怎么應對…正好,前兩天曹將軍還在催促我們進軍…
誰去?莫護跋晃悠了一下腦袋,又是我去?
你說呢?素利低聲說道,上次曹將軍才派人打了我的手下,我要是當下當做什么都不介意的樣子去見他,他不會起疑心?
莫護跋嗨了一聲,站了起來,好吧,我去。怎么說呢?我最討厭動這些腦子了,頭疼!
素利哈哈笑笑,回來請你吃烤羊肉!
莫護跋說道:要小羊,別又是殺老羊,太柴了!
說著,莫護跋出了帳篷,招呼了一聲,帶著護衛就往黑石林的北面而去。
等走出了一段路,進了黑石林之后,莫護跋才冷笑著,回頭望了望。
大漠之中,誰是獵物?
誰才是誰的食物?
羊吃草,然后羊被人,被豺狼虎豹吃,而不管是人還是豺狼虎豹,最終又會死在這一片大漠上,成為野草的肥料。
那么現在誰是羊,誰是人?
誰是豺狼虎豹?
誰又是不引人注意的野草?
草原大漠之中最大的問題,就是大部分時間之中,都沒有一個統一的權柄,一旦這個權柄統一起來,就會對于南面的農耕民族帶來沉重的打擊。幸好的是,因為草原文明的先天不足,就算是暫時的統一,也會因為部落制度而很快陷于分裂狀態。
莫護跋摸了摸頭上的步搖。
沒錯,莫護跋羨慕漢人,不是羨慕漢人的衣裝,而是羨慕漢人的文化。
只有刀子,終究有鈍的一天,就算是天天磨,雖然可以保持鋒利,但是刀身會被越磨越薄。以武力作為紐帶來維持統治的國家,一旦武力衰退,就逃脫不了傾覆的命運。
有人因此笑他,他卻從來不辯駁。
漢人的做法才是對的…
吞一口痰就能得到智慧?
要吞,就要吞了漢人的土地,漢人的文字,漢人的一切!
莫護跋微微笑了起來,在自己有能力吞下這一切之前,還是乖乖當些野草罷,就算是被啃幾口,也不要發出什么聲音來,否則會招來更多的豺狼虎豹…
曹軍此時此刻,并沒有像是趙云所預估的一樣,是在黑石林的北端以外的區域,而是已經大部分都在黑石林北端之中了。
原因很簡單,冷。
曹純在出征之前,已經設想過野外是寒冷的,但是他沒想到會這么冷。即便是曹軍攜帶了大量的皮毛氈毯,但是保暖性依舊比不上采用了棉衣和毛線衣的驃騎軍,而采用篝火取暖也沒有什么卵用。
如果在不能容納熱量的漏散之處,就算是在避風的場所,篝火就算是把臨火的一面都烤焦了,另外一面也是冰涼的。
曹軍兵卒被迫只能像是煎餅一樣,烤一會兒,翻一個面,而且還不能烤得太過,否則毛孔一張開,再翻面被寒風一吹,那酸爽…
曹軍騎兵的后勤裝備,已經盡可能的向驃騎軍看齊了。
戰爭的需求,永遠是促進生產力發展的絕對動力,也是絕佳的催化劑。
如果沒有外來的侵略,那么大棒子和石斧就足以對抗大多數的野獸了。而弓箭和標槍的誕生,就使得連虎豹大象都必須遠遠的躲開成群的人類。
如果不是人類自身部落的爭斗,青銅器或許只是用來作為陶土瓦罐的替代品。
當所有人都揮舞著青銅武器在戰斗的時候,更硬,更鋒利,更高熔點的鐵,就成為了絕世的利刃,干將莫邪的赫赫威名,代表著古典戰爭時期最強大的金屬,正式登上了王座。
同時,對于材料的運用,工具的演變,也是文明的標志。
有了火,人類才有了刀耕火種,才有了陶土瓦罐。
而有了瓦罐,人類才能更好的烹煮食物,存儲食物,然后在燒制瓦罐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青銅,然后為了煉化更多的青銅,發現了熔點更高的鐵。
有了鐵,才有了石刻,才有了深耕的田畝,堅實的大壩和水渠,才有了更高的建筑,更輝煌的宮殿。
沒有大規模的鐵器的運用,文明就不可能發展到更高級別。
而所有的演變,都是一環扣著一環,想要跨越式的發展,是違背自然規律的。
曹純也想要讓手下的人馬,都變得和驃騎騎兵一樣,但是只能近似,無法相同。
因為曹軍的整體的生產力跟不上。
這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情,也是不管曹純多么用力,多么努力,都無法改變的一件事。
冀州豫州之中,不是沒有能工巧匠,但是那些能工巧匠存在的唯一目的,絕大多數的精力,都花在了如何取悅士族子弟身上,也就是莊園主身上。而莊園主又將土地所有權掛靠在了皇帝手中,這種政治制度既保證了莊園主的合法性,也同時使得莊園主相互之間并沒有太多的矛盾,相互發動不起大規模的戰爭。
大一統之后的莊園主戰爭方向,只有兩個,一個向上,一個向下,而且向下的時間居多,這就導致了莊園主并無法像戰國時期那樣,舉全國之力去研究軍事,去改良裝備。畢竟農奴有什么像樣的武器?
對付竹槍和草叉,一件兩當鎧就足夠用了。
胡人呢?
連青銅都少,更不用什么厚重鎧甲了。
于是大漢的兩當鎧,一穿就是兩三百年,直至當下…
之所以曹純現在統御的騎兵得到了進化,不是冀州豫州的士族子弟忽然想通了,而是要感謝斐潛施加的強大壓力!
曹純此時逃脫不了大自然的饋贈,刺骨的北風呼嘯而來,讓他免除了被火威脅的同時,也在他和他的兵卒的盔甲縫隙里面塞滿了冰渣。
無奈之下,曹純只能一步步被北風吹著,推著,進入了黑石林之中。
不管怎樣,黑石林的樹干樹枝,會成為在北風之中最好的遮蔽物。
曹純認為,一個人要有價值,才能算是一個人,否則就是一堆肉。
他盯著莫護跋,在人和肉的選擇當中,左右擺動了很長時間,才揮揮手,讓莫護跋繼續去當一個人,暫時先退下。
胡人不堪大用。
但當下也只能先用著。
這一點曹純也是知曉,他只不過想要讓胡人成為誘餌,亦或是類似于攻城之前的那些填坑的勞役。
大漠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了一旦稍微偏差了一點方向,便是有可能誰也找不到誰。
在此時此刻,曹純深刻的理解了為什么大漠之中的部落,很多都是崇拜野狼。
確實,在大漠之中,沒有比狼更可怕的獵手了。
虎嘯山林。
豹子么,也是在林間更可怕。
但是這哥倆都是獨行俠,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家伙更喜歡待在山林之中,而不是出沒在荒野里。
為了吃一口肉,狼群會跟著獵物移動上百里,偷襲,夜襲,側翼繞擊,引誘分割,幾乎所有騎兵的戰術,都可以在狼群身上找到。
張郃在攻擊了胡人一部之后,向西而去。
張儁乂…曹純低聲念叨著,叛賊…人人得而誅之…
雖然話雖如此,但是曹純并沒有說真就對于張郃有多少仇恨。
他只是想要知道,為什么斐潛就這么放心張郃?
就一點都沒有擔心?
那么夏侯尚呢?
越是思考,便越發的覺得局勢混沌不堪。
不是退往常山的方向,而是拐向了西方。
常山在南面。
西面有什么?
莫非是陰山有兵馬前來?
曹純吞了一口唾沫。
這不可能!
夏侯惇在滏口陘,而且打下了涉縣,這難道還不夠給平陽足夠的壓力?
陰山的兵馬,難道敢不顧太原和河東的威脅,而是前來這里?
亦或是張郃只想要將胡人引離常山?
為什么要離開常山?
難道說常山之處…
試探,反擊。
反擊,試探。
曹純的耐心就在一天天消磨著。
如果追擊張郃,那么就等同于要和張郃在大漠里面繞圈子。
相互繞圈子等于是比拼后勤,曹純雖說對自己的部隊有信心,但是信心并不能當飯吃。
很多時候必須正視事實,如果真的拼后勤,曹軍必定是先垮掉的那一支部隊,即便是曹軍的人數少一些,但是在曹軍這里的胡人更多。
漁陽的儲備雖然不算少,但是轉運是一個充滿了不穩定因素的麻煩事。
能盡快解決問題,當然不拖最好。
天氣越來越冷,連小嘰嘰都縮了回去,想要尿的時候都要掏半天。曹純懷疑如果繼續冷下去,先不說衣服夠不夠,說不得小嘰嘰都會縮沒了…
很多不小心的曹軍兵卒,已經開始掉耳朵和掉手指頭了。
兵刃在戰斗之前,都必須抱在懷里,否則真要抽刀的時候抽不出來,就剩下搞笑了…
時間窗口越來越小!
若是不能在盡快打下常山,那么就只能等明年了…
明年,曹純倒是可以等,可曹操那邊能等么?
如果曹操那邊戰敗了,即便是曹純這里奪了常山,又有多少的意義?
只有這里打得越狠,打得越痛,也才能越發的減輕曹操那邊的壓力,讓曹操在正面戰場上有更多的機會!
常山!
曾幾何時,曹純也想過要偷襲常山,但是他衡量了很長時間,最后還是放棄了。
因為這里是大漠,不是有群山遮蔽,山林掩蹤的區域。偷襲本身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而且將領要有隨機應變的能力,兵卒同樣也要有陷于死地而求生的勇氣,這兩點,曹純覺得自己還是有的,可問題是不夠隱蔽,也無法隱蔽。幾百人倒也罷了,成千上萬人想要在這樣一望無垠的大漠悄無聲息的摸到常山之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曹純猛的站起身來,來人!給胡酋傳令,立刻進軍,追擊敵軍,同時拔除常山在外軍寨!
常山在外的軍寨,就是常山伸向大漠的觸手。
只有先斬斷了這些觸手,才有可能像是北面的吹拂而來的寒風一樣,直撲常山!
進攻就是最好的手段!
且不論張郃究竟奔往西面,是逃離,是誘敵,還是什么其他的企圖,但是張郃遠離了常山范圍確實是事實!
那么,既然張郃讓出來這個空檔,曹純就不能錯過!
只有讓胡人加大對于常山周邊軍寨的破襲,一方面斷了其觸手,讓自身可以更加主動和從容,另外一方面也才能真實知曉常山的形勢究竟是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