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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1章鄉情可寄

熊貓書庫    詭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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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興七年。

  初冬。

  豫州,許縣左近,官道之上,這幾天多了不少的明顯是官府的隊列。

  這些隊列大多數都一個相同的特征,就是不僅有人乘坐的車輛,還有用來載著書冊的車輛。

  如果稍微懂得一些大漢習慣的人,就會知道這些隊列,基本上都是各地州郡前來上計的。

  只不過今年的上計的時間,似乎是提前了一些。

  或許是因為天子的慶典在即,所以都趁著慶典前先趕來的?

  按照大漢的《上計律》,計斷九月,各地郡縣每年度的各項統計數據到都是九月底截止,到了十月初,各地縣就要將該縣戶口、墾田、錢谷、刑獄狀況等編制為計簿,呈送州郡之中。然后州郡又根據各屬縣的計簿,再編制郡國的計簿,上報朝廷,朝廷則據此評定地方行政長官的政績,予以獎懲。

  在大漢《上計律》之中,規定了各州刺史部的上計官吏一般都由長史、治中等主要從事組成,而各郡國的上計官吏則由郡丞為首,帶著長史、計曹掾史等一幫僚屬進京都稟報。可是山東一開始的時候混亂得不成樣子,各州刺史什么的都有好幾個,鬼知道要怎么報,又是怎么上計的?

  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中,山東一帶的上計,在之前多少是有些忽悠,摻雜水分的。

  到了曹操打趴下了二袁之后,也僅僅是在名義上統一了,各地郡縣之中依舊吏治很混亂,缺乏官吏,亦或是上官缺少的現象也很多,這使得在上計的環節之中,有時候朝廷根本找不到負責人。

  想想看,這就像是后世米國聯邦稅找各地州稅,然后各州稅雙手一攤,要錢沒有,要人也沒有…

  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硬生生的是通過了曹氏夏侯氏,以及潁川等地的基本盤面,慢慢的派遣和替代了各地的長官,從一開始的完全委任,到了現在的半委任,以及當下曹操準備進行的全盤統管。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工程量。

  上計的時間有先有后,最先到了許縣的,便是豫州周邊的,以及臨近的州郡,比如說是荊州的。

  這一次,曹仁派遣出來的蒯越,就作為荊州上計的從事到了許縣。

  到了許縣的時候,蒯越便是嚇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舉辦慶典的原因,這一次不僅是禮儀規格不同,連帶著各地前來的數量也是超出了蒯越的想象。

  不僅是荊州的人來了,就連徐州的,連去年是最晚的青州人似乎也趕來了。

  要知道大漢可沒有什么快速交通工具,這些人前來,說明就只有兩種情況,要么就是這些人提前很早就出發了,要么就是在路上加急了…

  到了城中,因為各地一時間大量的人員涌入,使得城中的驛館人手嚴重不足,畢竟就那蒯越一行來說,他不僅僅是一個人來的,他還要帶著今年向朝廷舉薦的人來,或是孝廉,或是茂才,這些人要在許縣之中接受考核,然后去相應的郎署任職。

  還有一些在荊州郡縣表現優異的吏員,或是從地方提拔到了中央的,需要去尚書臺報到,然后轉入新的職位。

  同時還有一些荊州鄉紳士族的子弟隨行,這些人會在許縣之中游學,還有人會繼續去鄴城的學宮…

  這些林林總總的人,再加上攜帶的各種文冊和地方土特產,使得隊列很是龐大。

  荊州如此,其他的州郡也同樣很多。

  蒯越沒有等驛館安排好,便是直接帶著上計的書冊,送到了尚書臺。

  為了確保計上計書冊之中呈報的事實與數字準確不誤,盡可能杜絕造假違律之事的發生。《上計律》對計書統計中所發生的差錯定性為書誤和實誤兩種。

  書誤即筆誤,是抄寫或是計算的時候出現的錯誤,問題不大,略加責罰。

  實誤就是真的造假、欺騙朝廷,隱瞞罪責等等,這要是被查出來,問題就大了,懲罰極為嚴重。不過由于大漢處在戰亂時期,軍政事務非常多,各郡國的上計數量很大,朝廷審核的難度也很大。

  在各郡國的計書中,朝廷主要審核的是人口增減,土地數量和土地分配,財賦的收繳和支出,賑濟貧困等等直接關系到國力增長和社稷穩定的一些重要情況。

  當蒯越帶著書冊到了尚書臺的時候,又是心中暗驚。

  因為在尚書臺之中,不僅是原本的官廨房間里面坐滿了核實上計的吏員,就連一些走廊和院落之內,也是見縫插針一般新設了不少的桌桉,往來的文吏捧著書冊,然后呼喝之聲不斷…

  異度!蒯異度!

  蒯越正在有些發愣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叫他,回頭一看,卻見是滿寵。

  滿寵和蒯越有見過幾次面,但是沒有多少交情。

  蒯越連忙上前稱呼見禮,滿寵點了點頭說道:異度所帶郡縣茂才何在?速速帶至尚書臺來!

  滿寵沒和蒯越寒暄,言語生硬直接,面色也有一些疲憊,似乎是在尚書臺之中,已經連續工作了很長時間一樣。

  莫非是為了上計?蒯越便是連忙拱手,還沒等說出什么來,便是又被滿寵皺著眉頭催促,蒯越心中多少有些不悅,但是也沒有發作,便是干笑了一聲,點頭應下,轉身出去啊了,吩咐了隨行而來的吏員,讓他回驛站叫人來。

  從事,這…這只要茂才來?隨行吏員問道,那么孝廉呢?

  孝廉?蒯越仰頭望天,冷笑了一聲,現在看來,孝廉啊…讓他們待著涼快去吧!

  雖然滿寵沒有說要那些茂才來干什么,但是看看場景也能猜出來,定然是算經的人手不足,需要懂得算術的茂才去協助幫忙。

  孝廉,呵呵,現在不光是關中孝廉不值錢,連著山東之處也開始掉價了!

  蒯越微微嘆了口氣,這才幾年時間啊?這大漢變化也太快了罷,再過些年頭,恐怕連舉孝廉,都會成為了一個讓人羞恥的事情了。

  想當年…

  想著想著,蒯越不禁往西邊望了一眼,然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許縣西北。

  郊外草場。

  一隊商隊正停在草場邊上,有一些人忙碌著,在給最后面的幾輛草料車上面裝草料。

  許老六!這都冬天了,還要走商啊?草料場內的小管事嘻嘻哈哈的對著商隊的頭領說道,眼見著就是天子慶典了,不過兩天在走?

  被稱之為許老六的商隊領頭人是個中年人,臉上寫滿了風霜。聽聞小管事的話,便是搖頭苦笑,唉,我也想要留下來啊…不過這食人之祿,總是要聽人號令不是么?主家要我去長安,總不能說我要看慶典,不去罷?

  哈哈,那倒也是。小管事說道,不過這么倉促去長安,是什么事情?我看你們也沒備多少好貨啊…就是些尋常之物…

  作為草料場的管事,日常和商隊打交道多了,多少也是知道一些買賣貿易的情況。

  許老六打了一個哈哈,這…哈哈,我覺得罷,這貨物么,能賣出去的都是好的,賣不出去的才是壞的…

  啊?哈哈,這倒也是!小管事點著頭。

  不多時,草料裝完了,小管事拿了簽字,勾寫了數目,收了草料錢和飲茶費,便是欣欣然的做了賬目登記,隨后便是走了。

  商隊啟程。

  小管事晃晃悠悠的剛回到在草料場當中的官廨,才剛進屋坐下,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聽到門外有些動靜,進來了一人,沉聲問道:方才來裝草料的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

  小管事抬頭一看,連忙起身,回稟校事郎,是許老六的商隊,準備去長安采買貨物的…

  作為在許縣周邊最大的草料場,除了草料場的小吏之外,也有校事郎駐點。

  長安?校事郎似乎聽聞了這兩個字便是來了興趣,連聲追問道,是多少人?采買什么貨物?文書是否齊全?有沒有可疑人物…

  校事郎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小管事瞠目結舌,半響才陪著笑說道:在下只是個草料場小吏…哪懂得這些…許老六是常年往來的老手了,往來行商都做了好些年頭了…

  校事郎皺眉,見小管事說不出什么來,便是沉吟了一下,這幾年都有往來?那么為什么今年這個時候才出行?眼前就是慶典了,這個時候走?

  小管事笑了笑,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

  校事郎哼了一聲,也沒有多廢話,轉身就走。

  城郊草料場,并不是一個令人舒適的工作場所。

  因為作為草料補給的場所,一般來說都離不開牛馬的氣味,同時又是為了防止火災的風險,偏離城市的范圍,生活上都會有一些不便。因為草料堆積,蟲鼠之類的也很多,因為為了防火,連吃食都只能是以生冷為主,如果不是必須一般都不生火,更不想著什么閑暇娛樂了。

  這樣的生活,當然沒有多少人愿意長時間待著,除非確實是找不到什么門路。

  派來草料場駐點的校事郎,當然也不想要在草料場長期待著,所以不管是什么異常,都緊緊抓住不放,立刻就帶了幾名力役,追了上去。

  商隊走得不快,所以校事郎并沒有多久就追上了。

  停車!接受檢查!

  校事郎大喝著,然后并沒有立刻下馬,而是瞄著商隊前后,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疑點。

  許老六上前,笑呵呵的說道:上官有何吩咐?

  一邊說著,許老六一邊從袖子里面遞過去一個錢袋子,卻沒想到校事郎反手將錢袋子扔了回來,少來這套!停車檢查!

  許老六神色微動,但是也沒有做什么,招呼了一聲,讓車隊停下來。

  校事郎這才下了馬,在車隊邊上來回走著,看著,掃視著。

  車上都是什么貨物?校事郎瞪著眼問道。

  許老六回答道:都是些尋常貨物…

  校事郎顯然不信,他揮動手臂示意,讓手下的力役上前檢查。

  力役上前,登車翻查,但是很顯然,商隊運送的貨物并沒有什么奇怪之處,自然這些力役也不可能找到什么違禁的物品,只是將那些貨物翻查得亂七八糟,一旁的商隊伙計什么的,敢怒不敢言。

  這是什么人?怎么還帶著孩兒?校事郎冷眼看著,忽然指著站在車旁的幾名孩童說道,你商隊之中,為什么會有孩童?

  許老六不慌不忙的說道:上官,這是學徒。一路跟著,多少幫些小忙,長點見識。

  學徒?校事郎狐疑的看著,然后走到了那幾個孩童面前,上下打量著,忽然張口問道,既是學徒,多少應知曉算術,如今車有幾何,貨有多少,其價又是幾許?

  許老六在一旁連忙說道:學徒新進,哪里懂得這些…

  校事郎眼一瞪,我沒問你!

  許老六無奈,也只能吞了口唾沫,往一旁退了一點。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兩三名學徒身上。

  一時之間,場面有些寂靜,只是聽聞呼吸之聲,似乎有些急促了起來。

  稍微年長一些的學徒似乎張嘴想要說一些什么,卻說不出所以然來,額頭上微微見汗,我…我不…

  站在校事郎身后的許老六肩膀微微聳動,人也略微往前傾了一點點,就像是獵食的花豹,在草叢之中準備起身一般…

  還沒等年長的學徒將話說完,一旁個子矮一些的學徒則是說道:車有十二,干貨三車,腌物三車,器皿三車,雜物一車,草料一車,食材一車。干貨之中有丹、砂、珠、璣,腌物之中有魚、臡、醓、菹,至于器物更是繁多,至于售價幾何,此乃掌柜賬冊所密,在下不得而知。

  校事郎一愣,頓時哈哈而笑,呀!這孩子,倒是聰明伶俐!不錯,不錯。

  許老六的身形也是一松,似乎將懷里的什么東西又藏了回去,然后在一旁也是陪著笑,學徒不精,讓上官見笑了,見笑了…

  在封建王朝之中,學徒基本上就是跟著師傅走,師傅管吃管住,學徒則是提供近乎于免費的勞動力。孩童有的還不滿十歲,便是送去當學徒的很多,所以校事郎雖然略微覺得有些奇怪,但見學徒能回答得上來他提出的那些問題,也就沒有太在意了。

  可能是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校事郎還在臨走的時候表示是天子慶典在即,諸多事務都是小心謹慎,上頭差遣,不敢不從云云。

  許老六也是表示明白,然后再次將先前的錢袋塞過去。

  這一次,校事郎則是收了,然后擺擺手,帶著人走了。

  許老六呼出一口氣,先是招呼著伙計去把那些被翻亂的貨物重新整理好,然后轉頭看著一旁的小學徒,你們…你…是怎么…算了,這個不重要,不重要…

  許老六轉頭吆喝著,動作快點,快點!

  然后又轉過頭來輕聲說道,這一路上辛苦,你們多忍著點,有什么需要的,就來找我…

  說完,許老六便是抓著三個孩童當中的一個,一邊牽著走,一邊說: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平日里面也沒見你少吃兩口,到了要用的時候怎么這么笨呢?!人家才剛來,都比你利索!給我去幫忙捆貨去!

  很顯然,在三個學徒之中,只有一個才是真學徒。

  許老六他還要再查一遍,要不然打包的時候丟了什么,亦或是半路上繩索斷了等等,那就是更費事了。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站著,看著。

  一旁是忙碌的商隊,一旁則是孤零零的兩個孩子。

  雖然相互之間距離得并不遠,但是就像是兩個世界。

  片刻之后,大一些的孩子望著遠處的許縣的方向,喃喃自語道:難道…我們就這么走了么…父親大人那邊…

  父親大人讓我們走!小孩子聲音也是低沉了下來,父親之令,不可違也。

  可是…可是…大一些的孩子忍不住流下淚來,可是…

  小一些的孩子則是沉默著,片刻之后便是彎下腰來,從地上撿起了兩塊石頭,一塊遞給了大一些的孩子,一塊則是自己拿著,鄉可離,情不可忘。此情無物可托之,不妨以此石寄之。莫做柔弱之態,父親見了也定然不喜。

  嗯。大孩子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手里面的石頭,然后用手背抹了抹眼淚。

  準備走了!

  遠處的許老六招呼著。

  小孩子回頭應了一聲,然后也是望著遠處的許縣的方向,片刻之后,便是拉著大孩子一同跪倒在地,沖著許縣方向叩拜。

  許老六原本想要上前,見到了此景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走上了前,低聲說道:二位,該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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