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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0章信息繭房

熊貓書庫    詭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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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之處,斐潛在講武堂思索著軍隊的未來方向的時候,在大漢的另外一個行政中心,許縣,也在議論著軍隊之中相關的事項。

  如今青徐戰況激烈,江東逆軍連番增兵,其軍勢已近十萬…輔助人馬,運輸糧草輔兵數萬,總數恐有十五萬…

  江東又有援軍新至,圍攻下邳亦有數日…據軍情回報,江東賊兵掘土圍之,土墻高逾下邳城墻,箭雨橫空如雨…下邳上下戰意昂揚,不畏強敵,殺死殺傷江東賊軍數千…然吾軍折損亦眾也…

  在崇德殿之中,天子劉協正在盯著地圖,聽著旁人的述說,在腦海當中想象著青徐之戰的情形。

  這些旁人,當然是以郗慮為首的一幫愛卿。

  郗慮到了許縣之后,飛快的適應了在這里的生活,甚至有些如魚得水的感覺。

  香甜的空氣,熟悉的氛圍。沒有那些煩人的,令人厭惡的考試,只有素質高尚的自己人,穿著華貴的衣裳,配著精致的玉璋,輕松自在且舒坦。

  關鍵是還有人不斷的宴請郗慮去參加宴會,然后只需要在宴會當中講上幾句似似而非的驃騎信息,尤其是透露一些關于長安三輔臟亂差的情況,就可以得到很多人高度的認同,甚至是超出想象的贊揚。

  開明的郗慮,敢于講真話的斗士…

  一場宴會,宴會之后的答謝伴手禮,兩萬錢。

  一場時間更長一些的文會,怎么也是需要五萬起步。

  若是再出面講一講驃騎的軼事,戲說一番關中三輔,怎么也是需要十萬錢的出場費才能請得動郗慮…

  美啊。

  這才來許縣多久?郗慮已經明顯白嫩了許多。原本的衣服都穿不太上了,不過沒關系,現在進賬的錢款如同流水一般,再去買新衣服,新的裝飾物,新的錦袍就是了!

  在一開始的時候,郗慮多少還有些覺得別扭,畢竟要從雞蛋里面挑骨頭,多少有些讓人不適很舒服,但是時間長了之后他也習慣了。雞蛋里面難道就不能有骨頭么?不但有骨頭,還有毛!有眼珠子腳丫子有心肝脾胃腸!

  要不然怎么叫做毛蛋?

  至于這些新衣新裝飾物是不是產自于關中三輔,川蜀北地,就被這些人,也被郗慮所忽略了。

  陛下…下邳守已是與城共存亡,誓死包圍下邳不失…若是下邳得守,吾軍上下皆大振,江東賊軍當不得久留…糧盡必退…

  大將軍不日將進軍下邳,屆時定可一戰扭轉下邳戰局是也…

  大將軍提兵十萬,欲與江東小兒會獵于揚,未戰便是已然勝了三分…

  郗慮說完,其余的人也是紛紛接口說著,揮舞著長袖,就像是下一刻江東軍就能灰飛煙滅一般。

  天子劉協聽著,稍微有些激動的點了點頭,雖然說他無法親臨戰陣,指揮廝殺,但是聽聞這些戰報,也可以讓劉協滿足一部分的幻想,他連連點頭,看著地圖說道:大將軍前幾日上的奏章,亦是稱可不日平定江東賊亂…其實朕…

  劉協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周邊這些愛卿則是畢恭畢敬的等待著,似乎愿意等待到地老天荒。

  其實朕并不愿意看到這些…劉協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這打來打去,還不都是大漢子民?這些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朕一想到在戰亂之中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朕這心…便是難以平靜…

  陛下圣明!

  大漢得天子如此,百姓亦有洪福啊!

  陛下仁德無雙,可比堯舜在世!

  亂糟糟的一頓捧夸。

  在這些夸耀聲當中,劉協晃了晃腦袋。不知道是因為被夸耀得有些頭暈,還是已經喜歡上了這樣的夸耀聲響…

  后世常常有教育學者磚家,就應該是贊賞教育還是批評教育,應該采用嚴厲式的教育還是鼓勵式的教育的問題爭論不休,甚至可以相互舉出一萬個例子來指責對方的錯誤,但是大多數情況下,當這些磚家辯論,或是叱責對方立場的時候,都忘記,或是故意的遺忘了一個大前提,就是教育。

  不管是哪一種方式,歸根結底都是落在教育上,而嚴厲和鼓勵,只是手段和方法,就像是飯菜是讓人吃飽,是讓人成長,有人喜歡吃甜,有人喜歡吃咸,吃甜的太多了容易有糖尿病,吃咸的太多了容易高血壓,所以基本上來說,只要是稍微有些腦子的都清楚,沒有人一口氣從小到大只吃一種味道的…

  人生有百味,教育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種方法。

  吃飯,是吃飯人和做飯的人的事情,教育,也同樣是教育者和被教育人之間的事情,只是一味的聽旁人說吃什么好,一股勁的只是吃單一的食物,是會吃死人的。

  不管那個飯菜是甜的,還是咸的,過量了,肯定都不好。

  至于為什么就一定有些人在無腦的夸耀某一種方式,某一個味道的飯菜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就像是靈丹妙藥,一吃就能成仙了?那就具體要看他是不是在賣那個飯菜的了…

  就像是現在,郗慮偶爾也會插播幾句關于大將軍的好處,并且和驃騎將軍的惡政進行對比,形成一個大將軍這里光偉正什么都好,驃騎將軍那邊水深火熱什么都差的描述,反正這么說就有錢拿,只需要動一動嘴皮,輕松寫意,不干豈不是傻子?

  說到了驃騎之處的惡政,劉協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雖然說劉協關心青徐戰役,但是很顯然他沒有辦法親自到戰場當中去看,所以他只能聽某些方面的聲音進行傳達和轉述,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即便是劉協有所挑選,然而他依舊免不了的就會陷入信息繭房之中。

  就像是劉協對于斐潛的一些信息一樣。

  劉協對于斐潛的印象,其實一直以來都還算是不錯的。

  劉協還記得當時斐潛帶著去過陰山,見過大漠,爬過高山,經過大川。吃過農家的飯,喝過軍旅的水,那是劉協從來沒有體驗過的一種生活,就像是將劉協帶出了原本的禁錮圈子,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可是,新世界并非是一帆風順的,也不是能心想事成的。

  舒適圈之外的,多少有些苦楚。

  苦澀難以下咽的糊糊,農夫驚詫且審視的眼神,在野外刺骨割膚的寒風,因為長途跋涉導致全身的酸痛…

  興奮期過后,很快就進入了不應期,旋即陷入了疲憊期。

  就像是常常說一輩子要去一次雪區,看一看碧藍的天,青翠的草,可是真當要離開溫暖的窩,習慣的家,就遲疑了…

  很顯然,什么誓言也好,什么意志力也罷,并不足以抹平這種生活上的巨大差距,至少對于劉協來說,不行。劉協他已經習慣了每一天都有人點頭哈腰的問候,習慣了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操心,習慣了四平八穩,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待在一個風雨侵襲不到,瑣事侵擾不著他的地方。

  離開了,卻有些思念。

  畢竟得不到的,才會特別的牽掛。

  可畢竟是當下距離遠了。

  世間多少分飛燕,不就是因為異地戀么?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旁邊只有揮舞的鐵鍬,肚子疼的時候遠方只有一句多喝熱水,近處卻有備好的四物湯水,還時不時有像是郗慮這樣的大聰明,描述一下遠處的惡,近處的好。

  驃騎的所謂惡政,真的就是有多么惡,在三輔之內的百姓就是那么天天水深火熱?很顯然,世界上并沒有絕對完美的制度,當然也不可能讓制度之下所有民眾都絕對舒適幸福。

  在曹操這里,舒適的是士族子弟,比如像是郗慮這樣的人,而在驃騎那邊,郗慮這樣的就不太吃香了,所以當下在這個大殿當中,所謂的民,在這邊和那邊,指代的群體根本不一樣。

  劉協對于斐潛的感懷,只是持續了片刻,便是很快將注意力又重新放到了當下的青徐戰役上來,畢竟遠方的太遠,近處的看得見摸得著。

  嗯,聽得著。

  谷</span劉協背著手站在戰役圖前方,就像是成為了這一場戰役的指揮者,亦或是戰場上的主宰。他推演著,揣測著,企圖用有限的信息去對戰場的未來做出判定。

  這種事情劉協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而且這種青徐戰役的研討會,或是評估會,參與人數和規模,也越來越大,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代表了劉協想要表達出來的一個意思,傳遞出來的一個信息。

  至于這個信息是不是旁人想要的,亦或是能不能傳遞出去,這就是下一個的問題了…

  青徐的關鍵,其實并不是下邳這么一個地方,而是在這個地方上的陳氏。

  下邳和廣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屬于化外之地。

  從陶謙那個時候開始,陶老頭就已經管不了廣陵太守了,只能是看著廣陵太守紅杏出墻,溜達到酸棗那邊去了。

  后來曹操笑呵呵的讓陳登去當廣陵太守,未必沒有想要趁機借著江東搞陳氏,亦或是借著陳氏搞江東的意思,反正只需要讓陳氏和孫氏兩個擊劍擊得不亦樂乎,若是能兩敗俱傷菊花雙殘就最好了。

  只是陳登太過于犀利,兩三下就搞得孫十萬高潮迭起頹敗不能,然后眼見著廣陵又要被陳登收拾成為第二個的下邳,曹老板頓時就坐不住了…

  旋即陳登成為了東城太守,然后第二年就死了,孫十萬便是覺得有機可乘,連連和陳氏和泰山軍拋媚眼,揮舞著鐵鍬鋤頭就開始挖墻頭了。

  孫權對于陳氏的政治允諾,金錢引誘,各種甜言蜜語,效用并不大,簡單來說,就像是除了活在電影電視劇當中的那些白富美之外,大部分的都還是講究一個門當戶對的。

  孫權能給的,陳氏也不缺。

  甚至陳氏有的,孫權還給不起!

  這自然就沒什么意思了,光是甜言蜜語能吃飽飯的,頂多也就一兩個,畢竟陳氏身后還有那么多的族人,還有一大家子都要生活,總不能因為孫權講幾句好話,就忘了父母族人罷?

  在陳氏眼里,孫權比曹操還爛。

  畢竟曹操想要送陳氏一個包包什么的,還是曹操自己說了算,孫權那邊能拿出什么來?就連孫權他自己想要買條新褲衩,都還要經過好幾道的審核…

  但是在不同人的眼中,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陳氏不屑一顧,昌豨如獲至寶。

  其實泰山軍不光昌豨,其他的人孫權都有派人去接觸。

  不管有沒有魚,先下個網子撈一下…

  孫權要當海賊王,泰山大部分的人也不賴,他們知道當下的狀態對于泰山軍最為有利,只要泰山軍在青徐之間屹立不倒,只要有江東軍的威脅,他們就可以得到許多優待。好好的海賊王做著,不會因為孫權的幾句忽悠,就投靠過去,無論孫權說得有多么好聽,其實免不了過去之后就是成為替孫權洗衣做飯拖地板,做牛又做馬,被孫權騎著玩。

  滿寵深入到了青徐之后,也上過兩次的密奏,選擇性的挑了一些情況上報,雖然說是皮毛,但是也隱隱指出了其中的問題。

  滿寵當然不可能說的很詳細,一方面是滿寵也沒有抓到什么具體實質性的東西,沒有能夠拿出手的視頻音頻作為證據,另一方面他身邊還有尹禮,雖然說尹禮相對來說比較傾向于曹操,但是滿寵也不能確保尹禮會不會是裝出來的,再加上他遞送的奏章也要經過青徐…

  但是就這樣含糊其辭,甚至是隱晦的詞語,老曹同學多精明啊,幾乎沒有多費什么功夫,就找出了滿寵奏章之內夾著的,孫權掉的幾根頭發。

  陳氏在徐州經營的時間不是一年兩年,基本上來說在下邳就是姓陳的,這里的人馬一般來說老曹同學是調不動的,其存在的價值就是一方面可以牽制泰山軍,另外一方面則是可以防御江東方面。

  泰山軍的存在,也是相似于如此。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脫離信息的繭房,站在更高的視角來觀察這個問題的,尤其是對于身處在事件當中的這些人來說。

  泰山軍就處在這樣的一個信息繭房之中。

  或許有更好的,更為精妙的,甚至可以被千年傳頌的微操方式,然后可以在曹操和江東,以及下邳陳氏之間甩著屁股,扭著腰肢,勾勒出一個風騷的姿態,游刃有余的得到最大的利益。

  可是如果泰山軍的這些頭目懂得這么做,或許歷史上他們就不僅僅是泰山賊了…

  因此伴隨著他們的,在血水當中的掙扎。

  春天,下雨會給農夫帶來希望,卻會給戰斗當中的兵卒雙方帶來絕望。

  尤其是進攻方。

  而且還是攻城的進攻方。

  鐺鐺的鳴金聲最終響起的時候,許多攻城的泰山軍從前線撤了下來,一個個無精打采,狼狽不堪,就像是從地獄里面爬出來了一樣,沒有如釋重負的感慨,只有無窮無盡的疲憊。

  又一輪的進攻,宣告失敗。

  東海治所,郯縣。

  昌豨的大本營。

  在郯縣城外,已經是壘砌了高高的土堆,不管白天黑夜,四野抓來的民夫都在吃力的站在泥水當中,將這些土堆疊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最好是能直接堆到對面的城頭上去。

  泥水當中,到處都是尸骸。

  有泰山軍的,當然更多的則是東海郡的百姓。在春天,氣溫并不高,即便是健康的漢子,如果說在這樣的天氣之下,露天作業,承擔著繁重的體力勞動,又有高強度的精神壓迫,再加上沒有足夠的休息和食物的補給,能撐過三天都是命硬的!

  有些百姓挖著泥,挖著挖著就吧唧一聲,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而負責監工的泰山軍兵卒頂多只會走上來,將其木鍬木鏟扔給下一個民夫。

  曹操麾下的曹軍上下,就像是看不見這些尸骸一樣。

  東海算是曹操的地盤么?

  算,又不算。

  即便是曹操對于這些東海郡的民眾施加了恩典,頒布了憐憫,難不成這些東海的百姓就會對于曹操感恩戴德,并且會指引出一條秘密通道進入郯縣?

  顯然不可能。

  曹操又不是傻子,在他當年下令對于徐州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想過這些問題了。這些徐州的民眾,跟他八字不合。是,這些東海民眾,普通百姓是無辜的,但是在這個世道,光憑無辜二字就可以豁免傷害,然后暢通天下么?

  郯縣也不算是很大,左右兩水,一個是沐水,一個是沂水,郯縣便是在兩水中間。因此想要繼續南下,必然先要打通郯縣。

  在郯縣城墻之下,慘狀比土堆之處還要更加凄慘數倍!

  連日的春雨,再加上郯縣城防也不算是堅固,在連番的攻擊之下,已經頗有頹陷之處。雖說這些破口都被守軍用木石堵好,但是怎么看都像是隨時會塌掉一樣。郯縣周邊的壕溝也因為雨水的原因,水位暴漲,吊橋也損毀了,但是有幾處已經被草袋填實,成了可以進攻的通路。在通路周圍,還有壕溝之內,層層疊疊的都是尸首。

  當下又是一場進攻失敗,泰山軍退下來的時候,能動彈的,也都撤下來了,但戰場之內還有一些傷重又一時并未死透的,只是在泥水當中輾轉哀嚎,或是喊著媽媽,或只是無意思的呻吟,卻沒有人上去協助,更不用說去搶救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負了重傷,傷口之處進了污物,即便是暫時不死,也活不過幾天,又何必費事呢?在當下,在大漢,在封建王朝之中,這些普通百姓的命,就是這么不值錢,更不值得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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