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吞吞的爬了起來,然后瞄了瞄眼皮子低下的這些螻蟻,便是滿不在乎的慢悠悠往前而行,或許在它的眼中,薊縣左右這些人馬匯集,相互搏殺,就像是兩群螻蟻在爭奪一個樹窩一樣的無聊,甚至不能引起它多上半點的關注。
公孫度攤開了一張地圖。
尊敬的單于…公孫度露出六顆牙齒,請看,這是薊縣的布防圖…當然,現在可能有了一些的變動…
當年漢人修建這個城池的時候,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公孫度微微停了下來,感覺自己的話似乎有一些別扭,但是在丁零大頭領的目光之下,還是繼續往下說道,為了加強防御,所以在四面都有甕城,如果說攻破了第一道,還有第二道的甕城可以抵御…但是為了防守這么大的一個城池,需要的人手要很多…而且薊縣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受到什么攻擊了,所以我敢斷言,這個城中的防御體系,一定會有些紕漏的地方…
尊敬的單于…我認為,如果我們按照老辦法來攻城,一定會有比較大的損失,所以我的建議是分成兩步來走…公孫度低著頭,然后飛快的瞄了丁零大頭領一眼。
丁零大頭領笑了笑,拍了拍公孫度的肩膀,就像是拍著一條老狗,不錯,不錯,接著說,我支持你…
多謝單于…公孫度臉上似乎洋溢著光彩,又像是找回了當年舔人的感覺,我建議,可以先給薊縣之內的曹軍施加一定的壓力,以此先試探一下曹軍的防御上有沒有什么問題…然后…這里…
公孫度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角落,在這里有一個小土丘,我們可以在土丘后面趁著第一階段攻擊的時候,在后面藏上一些人,然后再猛攻對面這個城池,吸引曹軍的注意…
薊縣有甕城,如果直接攻擊城門的話,費工夫不說,還有可能陷入甕城之中,四面受敵,易守難攻,所以不如攻擊城角,然后只要攻上去了…呵呵,就可以直接繞開這個防御的點…公孫度說道,而想要攻擊城角,就必須先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護城河,一個是如何登上城角…
我具體看過了,薊縣這邊的這個城角,比其他四個都要低,不是城墻歪了,而是這個角的城外有個小山丘…公孫度在地圖上點著,我們在佯攻北面城墻時,以一部主力攻打東面。漢人在防守我們正面攻擊的同時又不敢放棄自己的側翼,所以他們在無奈之下只有派出預備軍。我們就可以先吸引住他們的兵卒,并且消耗他們的預備部隊。等到恰當的時候,裝作最后一波猛烈攻勢,曹軍一定以為我們主要的力量都在東北兩側,然后我們再突然主攻地勢最高的這個城角,必將被我們一舉拿下!
到時候只要登上了城池,也就等于城池的甕城全數沒有了作用,而且我們還有城外的土丘可以安排弓箭手,即便是漢人想要支援,也是在我們弓箭的射程之內!公孫度很是自信的說道,到時候漢人失去了城墻,士氣必然受到重大的打擊,即便是還想堅持,又能堅持多長的時間呢?
公孫度笑著,彎著腰,就像是風中搖曳的狗尾巴花。
所以這一次進攻的關鍵,便是如何在前兩次的進攻當中成功的吸引漢人的注意力,既要讓漢人認為這是助攻的方向,又要使得漢人派遣上了預備的隊伍,最后再一舉奪城…公孫度躬身說道,尊敬的單于,到時候我的人會在小土丘下集結,一定可以攻下薊縣!
什么?!站在另外一邊的丁零部落頭人不滿意了,抓住了重點,你這個老東西,嘰嘰歪歪說了半天,結果就是想要躲在后面,等著我們上去拼殺是么?
公孫度依舊是露著六顆牙齒,你過慮了,我的人一直都在忙碌,昨天在你睡覺的時候,我的人都還在連夜打造云梯沖車等器械,一直到了清晨,要不然你怎么攻打城墻?用手爬上去么?
你個老東西…
好了!丁零部落頭人瞪著眼,正要發作,卻被丁零人大統領攔了下來,骨都侯的人累了好幾天,也該修整一下…我說,你該不是害怕了?覺得你的勇士打不了頭陣?
丁零部落頭人頓時跳將起來,怎么可能!我的勇士是最強大的!
那就好。丁零大頭領點頭說道,那就這么辦罷!不過,骨都侯,話說在前面,如果說我們前面的攻勢都做好了,到了最后你卻拉稀了…你要知道后果…
公孫度低頭,老臣知道。老臣明白。
曹洪站在城墻上,望著遠處胡族大軍的大營,臉上一片肅穆。
在他身后站著樂進。
曹洪正在反思。
戰爭的局勢,有時候就是令人難以琢磨甚至是讓人崩潰,稍微有一點起初認為微不足道的疏忽,就可能成為最終的敗局導火線。
是因為一開始計劃太順利了導致放松了警惕?
還是丁零人的人數太多了?
亦或是原先烏桓人和鮮卑人太弱,而丁零人太強?
還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不斷占領了新的地盤而導致的分兵…
當然,也可以全數都將理由都推給客觀原因,然后宣稱一切都是自己無法抵抗無法避免無法處理的不可抗力因素,然后拒賠…呃,拒絕承認錯誤。
這就是戰場上的麻煩之處,尤其是農耕民族在沒有改變作戰思路的難點。農耕民族一直以來作戰的要點,便是占領城池,而占領城池的目的是為了城池周邊的資源,獲取這些資源的產出,但是這樣的占領并不能像是游戲當中一樣,前腳剛改變了顏色,后腳就可以資源上升,而是必須要有一個過程。
所以曹洪必須要分兵駐扎,維護地方安定,而即便是每一個縣城只是分個一兩百,十幾二十個縣鄉下來也會導致兵力減少了兩三千。而且這些分出去的兵又極容易被擊潰,消滅,以至于曹洪當下的兵力縮減。
丁零人畢竟和烏桓人、鮮卑人都不一樣。
烏桓人,本身就是內部有分裂,又經過了幾次連續敗績,無論是戰意還是組織體系,都是掉落到了最低點,屬于那種士氣隨時可能崩潰的部隊,曹洪戰勝烏桓人一點都沒有難度,也就代表了曹軍收攏的烏桓人碰上其他的對手,也同樣沒有什么難度。
鮮卑人會比烏桓人好一些,但是鮮卑人自身也有很大的問題,主要是鮮卑沒有戰略縱深,也沒有什么后備,在一開始的時候人數還算是不多,但是陸陸續續今天少一百,明天少一個五十,后天又少一個兩百的情況下,一開始看起來強大的外表,就像是沒能吃飯的巨漢,一天天餓下去,沒有后續補充的鮮卑人就變得漸漸虛弱起來,被打倒之后就根本爬不起來…
丁零人則不一樣。
不僅因為收攏了北地大漠的部落而有了大量的奴軍,而且在氣勢上處于上升的過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導致戰意的崩壞,一些丁零人不畏死的行為又反過來會刺激其他丁零人的瘋狂,以至于曹軍對上丁零人的時候,感受到了正面壓力比烏桓人加鮮卑人一起都還要更大,更加的棘手。
雖然曹洪一再收縮防線,甚至是主動撤出了一些地盤,然后集中到了薊縣之處,備齊了所有的守城器械,準備與敵人血戰到底,但是他手上的兵員有限,面對丁零人數萬大軍的攻擊,他也感覺到多少有些捉襟見肘,無米下鍋。
樂進也是沙場老將,他默默的站在曹洪身后,望著城下列陣的丁零大軍,心中也不免沉甸甸的難受。
昨天的快騎已經出發,向在冀州鄴城的曹操請求援兵。
曹洪心中清楚,以現在的人馬兵卒,在野戰之中擊敗烏桓人,鮮卑人,乃至于公孫度都不是問題,問題是當面對傾巢而出的丁零人就頂不住了…
現在,只能守城。
薊縣如果陷落,那么冀州就將要面臨最為直接的風險,如果說曹操援軍不能趕到,那么曹洪等人最終戰死于此的可能性就會非常的大。
當然,曹洪還是相信曹操最終能來援軍的。
公孫老賊給丁零人打了兩天兩夜的攻城器械了…樂進指著遠處的方向,咬著牙說道,早知道就將那一片的山頭林子都給燒了!
曹洪默然,沒有搭話。
其實燒了遠處的山林,有點用,但是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頂多公孫度另外找一個更遠一些的地方砍伐樹木而已。
這群胡人,已經好幾年沒有發動這么大規模的入侵了…樂進狠狠的說道,這都才剛入秋啊,這些家伙都不用考慮牲畜要貼秋膘么?
原本計劃之中,也不是沒有考慮到丁零人方面,只不過大多數的人,甚至包括曹操在內,都認為即便是丁零人想要動手,也是到了仲秋之后,在初冬之時沒有獲得理想的戰果,丁零人就會撤軍,所以整體和丁零人作戰的時間自然就較短,壓力也就不大。
但是現在…
嗯…曹洪看著北面,肯定有一些事情…說不定…驃騎的人馬到那邊去了…
樂進一愣,什么?將軍之意是…
我只是一個猜測…曹洪說道,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除非是捉幾個丁零人的大一些的頭目來問問…不過眼下還是先將眼前的這些,頂過去再說吧!你看看那邊…
曹洪從早上的時候就看見許多丁零人在遠處山腳下挖掘泥土,然后一袋袋的碼了起來,還有一些人在負責搬運…
這是…樂進皺著眉頭,丁零人想要填護城河?
曹洪皺著眉頭,填護城河…倒也沒有錯,但是需要這么多么?
薊縣的護城河是標準的護城河,寬度和深度和一般縣城的也沒有差多少,也就是因為如此,以至于填塞護城河的泥土用量其實也是可以估量出來的,而眼前的這些丁零人挖掘泥土的數量,明顯要多很多…
難道說…樂進皺著眉,盯著丁零人的動向,丁零人打算從兩個方向上進攻?所以填塞護城河的泥土量自然就是需要兩倍。
曹洪微微點了點頭。
丁零人裝土,肯定是要用來填塞某個地方…曹洪轉回頭,目光在薊縣城墻上巡游,那么…我覺得,他們也有可能想要攻擊那個角…那邊的城角建在山上,隨山勢而上,高不過三丈。如果丁零人從半山腰開始緊貼著城墻根用土袋碼成一個平臺…
用土袋堆上來?樂進看了看,有些遲疑,不可能罷,這要多少土袋的量?
可是他們有萬余人…曹洪皺著眉,又回過頭看著遠處。
丁零人對外宣稱有十萬人,對內則是表示有五萬人,但并不是所有的丁零人都能集中到薊縣這里,所以實際上在薊縣左近的,就是萬余,還包括了公孫軍。
曹洪仰天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似乎察覺了他的目光,便是毫不客氣的瞪了回去,你瞅啥?曹洪不敵,旋即垂下了目光,眨了兩下眼,恢復了一些被刺痛的視力,要是下場大雨就好了…嘖…
現在只有硬上了。
要進攻了。曹洪談談地說道。
突然,巨大的牛角號從丁零人那邊傳了出來,隨著第一聲牛角號聲出現,然后便是幾個,甚至是十幾個牛角號先先后后的響了起來,悠長低沉的聲音就像是狂風一樣,朝著薊縣席卷而去。
在薊縣之內的曹軍兵卒也隨著聲音站了起來,向著城墻之上的曹洪望去。
曹洪望著已經開始動起來的丁零人,朝著身后揮了揮手,站在他身后的傳令呼哨了一聲,朝著城門樓上的旗號兵做出了一個手勢。
隨著旗號兵的搖動,薊縣之內的戰鼓聲不緊不慢的轟隆隆敲響了,許多聽聞了牛角號聲顯得有些緊張的曹軍兵卒,便是在這樣的戰鼓聲當中漸漸的平復了下來,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后世三國游戲當中,騎射似乎是白馬義從的專利,只有幽州騎兵才會騎射,但是實際上并不是如此,大多數的騎兵都會騎射,只不過是射得好壞而已,尤其是胡人,基本上來說都會騎射,而且騎射的技術都不算是太差。
丁零人的戰馬開始圍繞著護城河的邊緣來回往復的奔馳,然后時不時的往城頭上吊射。因為城墻護城河本身就是要放在自身的射程之內的,所以城上的人可以射擊到護城河對面的敵人,同樣對面的敵人也可以射擊到城頭上,只不過在射程和射角上有些吃虧罷了。但是丁零人又是移動靶,戰馬奔馳起來的時候并不是所有的曹軍弓箭手都能掌控得好提前射擊的量,所以雙方也就射得有來有去…
但是如此一來,和一般的點對點,或者說陣列對著陣列,雙方的射擊就帶著一些突然性,都不知道下一波的箭矢究竟是從左邊還是右邊射出來,有時候完美畫了個輪廓躲過去,毫發無傷,有時候便是發現成百上千的箭矢沖著自己而來!
曹洪的眼睛驀然巨睜,發出了一聲大吼:上盾!
盾牌手下意識的嘩啦一聲舉起了巨盾,然后頂在了城垛豁口之處,旋即就聽到了從空中傳來的尖嘯之聲,沒有盾的曹軍兵卒立刻連滾帶爬的要么躲到了城垛里側,要么是蜷縮到了盾牌的下方,一個個本能的抱著頭,減小著自身身軀的投影面積。
巨大的一片雜色箭雨呼嘯而來,箭矢帶著刺耳的尖嘯扎在了曹洪左近的位置上,發出各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有些箭矢因為射程不夠落在了城墻外,有些箭矢則是因為射程太遠飛進了城墻內,但是大多數的箭矢還是落在了城墻之上,隨著一陣嗖嗖、吧嗒、咚咚、噗呲的聲音,有的盾牌兵被許多箭矢碰巧在一起射來的巨大力量撞翻了,也有些兵卒是被落在青磚反彈的流矢所傷,頓時城頭上七七八八的倒下去好幾個,鮮血和哀嚎聲便是隨之而響起。
丁零人大統領看著遠處的薊縣城下的情況,顯然是比較滿意自己的部隊給城頭上的曹軍帶來的壓制,笑了笑之后,對著傳令兵大聲說道:傳令!再射三輪!奴兵準備上前,填護城河!
嗚嗚嗚…
號角聲再一次響起,
站在丁零陣列前面的,都是一些奴隸兵,而在這些奴隸兵面前,便是堆疊起來的泥土袋子,大大小小,不一而同。在泥袋邊上還有一些丁零人,兩兩相向而立。
一名丁零千夫長聽到了號角聲,立刻拔出了戰刀,大聲呼喊道:奴兵上前,泥袋上肩!
奴兵上前,彎下了腰,低下了頭,然后相向而立的丁零人便是將裝了泥土的袋子放到了奴兵肩背之上。
快!!沖過去!
奴兵狂吼一聲,便是背著泥袋朝著薊縣的護城河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