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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5章讀一本書

熊貓書庫    詭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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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驃騎府衙內院。

  斐潛捧著一本書,坐在廳堂之中,然后一邊看著,一邊噗呲呲的笑。

  旁邊的原本在搗鼓著斐蓁鎧甲的黃月英有些不解,瞄著書的封面,然后又看了看斐潛,終究是忍不住,湊了過去,看什么呢?考工記?考工記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么?

  斐潛點了點頭,然后又看了看黃月英正在編制的鎧甲,眨巴了一下眼,那個什么…我說,那小子穿的不用做得這么精細罷?話說回來,我的鎧甲,月英你也好久沒有幫我修整過了…

  黃月英滿不在乎的嗯了一聲,然后看到斐潛手里的確實是《考工記》,并不是換皮的書,也就失去了繼續詢問的興趣,又重新坐了回去,開始編制斐蓁的鎧甲鱗片起來,你的鎧甲還需要我修么?拿給大匠去修就是了…再說了,你又不上陣殺敵,坐在后面而已,也用不著那么精致的…

  啊?那么蓁兒也不上陣啊,他的鎧甲也可以交給大匠去做啊?斐潛多少有些不爽的說道,只不過是去一趟陰山而已…

  黃月英氣鼓鼓的瞪了一眼斐潛,那怎么能一樣?大匠做的我不放心!啊呀!別吵我,看,縫錯了!

  斐潛:…

  好吧,你贏了。

  斐潛默然片刻,拿著書站了起來,我去找一下岳父大人…

  看看能不能退貨…

  退貨么,大概是不可能的,畢竟拆封了,又早就過了七天的時效。

  斐潛到了側院的時候,卻沒有找到黃承彥,一問,便是早早就出去。

  出去了?

  斐潛想了想,便是帶了護衛,直奔城外的工房之所而去,然后果不其然,黃承彥便是在此。

  黃承彥到了長安之后,見到了斐潛在長安有那么多的工房,便是興致勃發,似乎是覺得自己一生所學的東西,亦或是在腦海之中的想法終究是有了用武之地,這些天幾乎都在工房工匠之處晃蕩。

  斐潛找到黃承彥的時候,黃承彥正在和工匠商議著什么。

  斐潛也沒有著急,等著黃承彥說完了,然后才上前,見過了禮,然后問黃承彥方才是遇到了什么問題。

  鐵水難出…黃承彥舔著一根筆頭,然后一邊在木牘上記下了方才的事情,一邊說道,今有戟、矛、匕、刀、杖、鏃、胄等,皆需用鐵,新至鐵料,不甚美也,以舊法所制,多孔且渣,難以成型…

  雖然說現在竹紙已經產量較大,但依舊有些人習慣用舊的木牘竹片來記事,比如黃承彥就覺得木牘比竹紙更好用,不至于輕飄飄的,亦或是一轉眼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鐵料不同,便是配比亦需不同…斐潛點了點頭。因為之前和曹操的沖突,然后從山東那邊運過來的鐵礦石,自然就減少了許多,然后斐潛自然就需要將原本川蜀的一部分鐵礦石先湊合著用。

  若是不美,便是先做镢、鋤、鐮、鏟、錛等器…斐潛說道,如今流民甚眾,開春必然急需此等器具…

  黃承彥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斐潛,笑著點了點頭,在木牘上又是記下了這一條,才放了下來,說道:賢婿尋某何事?

  斐潛吞了一口唾沫,順便將在嘴邊的兩個字吞下去,然后說道:岳父大人且看…

  斐潛將手中的《考工記》遞了過去。

  黃承彥稍微翻看了兩下,然后也宛如先前斐潛一般,噗嗤嗤的笑了幾聲,說道:一派胡言,不值一提…

  《考工記》么,其實說起來,也未必像是黃承彥嘴中的那么的不值一提,在某些方面上還是能夠展現出華夏在春秋戰國時期官營手工業,特別是在齊國之中的各工種規范和制造工藝,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可是關鍵的問題,也是在這個一定的參考價值身上。如果真的有人要按照《考工記》上面所記載的來做,那么必然就會被坑得死去活來…

  《考工記》上面記載的是青銅時代,也就是戰國時期的一些工藝,就拿簡單來的來說,青銅合金的冶煉配方一直以來都是決定青銅器最終性能的關鍵因素。衡量某一文明在青銅器時代的金屬冶煉水平,最直觀的標準就是其對青銅合金配方的總結與掌握水平。

  最為典型的,便是在《考工記》之中,雖然記錄了大量當時各種器物制造的工藝流程與生產規范,其中就有對不同器物所應采用青銅配方的記錄,合稱金六齊,但是這個金六齊么…

  金有六齊,六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鐘鼎之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斧斤之齊…黃承彥嘿嘿笑了幾聲,說道,若真以此法冶金,便是禍國殃民之輩爾…

  斐潛點頭,然后說道,然如此謬誤之法,為何得以流傳?

  黃承彥皺起了眉頭,這個…

  何止是流傳,甚至成為了皇室重典。

  斐潛手中的這一本《考工記》,全稱應該是《周禮·考工記》。

  西漢之初,因為《周宮》之中冬官篇佚缺,河間獻王劉德便取《考工記》補入。后來劉歆校書編排時改《周官》為《周禮》,便有了此篇。

  春秋之事,確實是以青銅為主,也就是銅錫合金,可是這個銅錫之間的比例,卻并非宛如金六齊之中描述的那樣,以六分其金,而錫居一,甚至是兩分金配一分的錫…

  雖然說在華夏冶金早期,也有對于金屬認知不全,鉛錫不分,亦或是在某些方面上出現錯誤的的情況,但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經過了上千年的青銅冶煉發展,居于生產一線的工匠不可能會出現這么重大的紕漏,也不會搞出什么這么荒唐的冶金配比出來。

  錫含量過高,就會導致合金發脆,毛坯根本無法進行進一步的精加工處理,也就是頂多用在不需要開刃的澆鑄器皿上,也就是說鐘鼎之器才勉強可用,至于其他所謂刀斧箭矢什么的,根本就不要想了。

  因此,只要稍微懂行一點的,看見了這個《考工記》當中的冶金配比,都會覺得可笑,就像是黃承彥,幾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來。

  只不過斐潛提出來的第二個問題,才是更為荒謬的事情。如果說冶金配比是第一個錯誤,而編撰《考工記》的人,便是第二個錯誤,錯上加錯。然后后人再以《考工記》來指導約束工匠,便是演化成為災難性的錯誤…

  或是…黃承彥沉默思索了片刻,假意曲之,以謬他國?畢竟這個《考工記》記載的一些東西,是以當時齊國的工藝為模板進行編撰的,所以也不排除齊國故意拿出一些似似而非的記錄來,企圖蒙混欺瞞其他的國家。

  斐潛點了點頭,這也不妨是一種相對來說比較合理的解釋,然今大漢一統四海,尤需此等假謬之書乎?

  這個…黃承彥回答不出,索性將書丟在了一旁,然后看著斐潛說道,說罷,賢婿欲何為?

  倒也沒什么…斐潛呵呵笑了笑,然后問道,且不知岳父大人,可是愿出任「大考工」一職?

  啊?「大考工」?黃承彥皺眉問道。

  斐潛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后看著在工房之處忙碌的這些工匠,緩緩的說道,大考工,掌工匠之術,考天下之工,休令此等之書,謬于后人是也!

  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黃承彥愣了半響,看著斐潛,似乎被斐潛的龐大心胸和對于未來的深謀遠慮所感動,深深的點了點頭,甚好!甚好!只不過…這「大考工」之職,官秩幾何?

  嗨!斐潛沒好氣的說道,比兩千!同九卿!干不干?

  黃承彥哈哈大笑,然后退了一步,向著斐潛拱手而禮,如此,臣,見過主公…

  對于農夫來說,所謂農閑,并不是可以真正的閑下來,像是后世那種下雪了便是可以待在家中,盤著腿在火炕上,然后閑扯些有的沒有的,然后聊累了吃,吃完了喝,喝完了睡的日子,簡直對于漢代的農夫而言,那就是做夢也不敢去想。

  對于大漢的農夫來說,農閑,只不過是干的活少一些而已,不用在田畝之中從天亮做到天黑罷了。從很多很多的活,到少一點的活,便算是農閑了。

  冬天,雖然說田畝被雪覆蓋,不用去耕作,但是房子需要修一修,籬笆需要加固一下,院子后面的菜地或許還要再整一整,還有山腳下那塊荒地,也是要去修理一下,否則開春了之后,野草瘋長起來,一年為了開墾新田地所付出的汗水,然后多半又要落空。

  雖然天氣寒冷,可是農夫依舊帶著兩個孩子,背著工具到了荒地上。

  荒地要改成田地,可不僅僅是放一把火就可以了。

  那種方式在上古時期還可以用,現在就不成了。

  因為雖然過火燒,可以殺死在土壤表面的雜草和蟲子,但是對付在土壤深處的那些草根和蟲卵,就沒有多少作用了。

  刨地,不僅可以將土壤深處的蟲卵蟲子什么的暴露在外,將其在寒冬之中凍死,而且因為山腳之處,碎石很多,大大小小的有一些在表面,但是更多的在土里,如果不將這些石頭清除,莊禾的根就立不下去,自然也就長不好。

  父親將地刨開,刨深,將那些石頭挖出來,然后跟在他身后的大孩子撿大石頭,小孩子撿小石頭,每裝滿一籃子,便是倒去田壟上。雖然天氣寒冷,但是三個人卻是依舊是汗水淋漓,熱氣蒸騰。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等三個人從頭到腳都沾染上了泥巴,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有些站不穩的時候,父親才停下了來,然后打量著已經完成的和尚未完成的土地,最后看了看天色,才從鼻腔之中吐出了一個含糊的音節。

  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也或許是嗓子里面干涸,充滿了泥塵,使得父親說的話幾乎是含糊得令人無法聽清究竟是說了什么,可是兩個孩子卻能夠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是搖搖晃晃的拿著籃子,跟在了父親的身后,坐在田壟上,穿上了草鞋,又是喘息了片刻,便是沿著小路往回走。

  草鞋不能下地干活的,若不是天氣寒冷,說不得連草鞋都舍不得穿。

  一名農婦站在路口,穿著一身明顯是不怎么合身的裙袍,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小的影子,流著鼻涕,拽著母親的衣袍。

  見到了父子三人之后,婦人便是露出了一些笑容來,然后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一家人一同匯合著,向著他們的家走回去。

  等到看見了自己的家,勞累了一天的父親,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些欣慰的笑。這個有著前院后院,有著半截石頭半截木頭的房子的家,便是他的榮耀。當年也是因為他有這樣的一個多少像一些樣子的家,妻子才愿意嫁過來…

  在隨便抓了些殘雪,稍微搓了搓手和臉,多少去除了一點礙事的泥巴之后,便算是完成了自我的清潔工作,反正明天還要去地里,收拾的再干凈也沒有用。

  婦人拿著手中稀稀拉拉采集到的一些草根什么的,便是到了屋內生火,準備烹煮晚餐。端著釜,解下了吊在房梁上的糧食罐子,從里面勺了半勺雜糧,然后回頭看了看坐在房門口的丈夫和孩子,想了想,又是從罐子里再勺了一點出來…

  食物的味道在房屋之內蔓延開來,火苗騰躍著,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一些溫暖。

  對于在當下大多數的普通百姓來說,飯這個詞,是高尚的,唯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奢望,而平日里面,則是更多的粥,或是稠一些,或是稀一些而已。

  更差的,干脆連粥都沒有。

  按照慣例,婦人給丈夫打出了一碗最稠的,然后是兩個孩子,最后才是自己和最小的孩子。

  多勞多得,少勞少得。

  最為簡單,也最為樸實的分配方式。

  今天…父親端著碗,微微有些皺眉,像是多煮了一些?

  嗯,是多煮了點…今天算起來,是二子生日…婦人看著第二個的孩子,哪一年,也是好大的雪…

  在火光熱氣之中,父親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然后叫過來了第二個孩子,將自己碗里的吃食又撥出來了一點,好好吃,好好長大…

  除了好好這兩個字之外,父親似乎沒有,也不懂得什么其他的祝福。

  吃完了碗里的粥,然后婦人又在釜里加了一些水,趁著還有些火頭,將僅存的一些食物殘渣都刮到了湯水里,又是分了分,眾人咕嚕嚕喝了,便算是吃完了晚餐。

  坐在火堆邊,享受著余燼的溫度,父親問第二個孩子道,二子,你生日,要些什么?

  父親…第二個孩子猶豫了片刻,然后在母親鼓勵的目光之中說道,我,我想要…想要讀書…

  什么?父親皺起了眉頭,你要什么?

  我,我…孩子的聲音漸漸的變小,可依舊是說了出來,我…想要讀書…

  我們沒有書。就算是有書你也看不懂…父親說道,然后嘆了口氣,也讀不起。書,書很貴的,很貴的…你為什么要讀書?像哥哥那樣的竹馬不可以么?

  我可以去找農學士請教…二兒子抬著頭,望著父親,拿了一根燃燒已盡的木頭,在地上劃拉著,他教過我,他愿意教我…父親,我會好幾個字,父親,你看,這字是「家」,就是我們住的地方…看,這個是房頂,然后墻壁,然后是養牲畜地方,這就是一個家…

  農學士教你的?父親歪著頭,看著二兒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寫的字。他看不懂,但是看起來,似乎確實像一個字。

  嗯!二兒子的臉龐上流露出一些光彩來,就像是一種名為希望的色彩,農學士還說過我聰明…

  父親看著,默然良久,最后還是嘆息了一聲,可是我們…我們沒有錢…買不起書…買不起…換別的成么?

  二兒子臉上的那種光彩漸漸的消退下去,然后頭也慢慢的低了下去,…不用了,父親…算了…

  火塘的余光一點點的消失了,一家人湊在一處,彼此溫暖。

  還沒有到天明的時候,父親就睜開了眼,然后坐了起來,轉頭看了看,便悄悄的爬了起來…

  夫君…

  父親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悄聲說道,我挑些柴薪到城里去…這種天氣,柴薪肯定有人要買…有人買,也就有錢了…也就是多進幾次山,多砍幾次柴就是…

  那山腳的田…婦人問道。

  父親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然后又轉了回去,等我回來再去罷,多少整一些,干晚一點就是了…實在不成…就算了…

  不,田里我去…婦人說道,我帶孩子去,一樣能整出來!

  你?你身子骨…能行么…

  沒事的…只要,只要二子將來…將來能過得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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