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斜目而視,正是黃門侍中楊宣。
皇帝畢竟身處于皇宮深處,不可能事事躬親,因此需要一些人進行居中協調,而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官職就是黃門侍中。
“出入禁中、顧問應對,位次常侍”,加此官員者可以出入宮廷,分掌乘輿服物,甚至是參與朝事,常備顧問應對,拾遺補缺,地位因此也漸趨貴重。
楊宣站出來,等于就是弘農楊氏站出來了。
王允皺眉,掃了一眼楊彪。
楊彪依舊是一副木雕模樣,一動不動,似乎周邊的所有事情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官員之中,穿來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響。
楊宣真的是在反對斐潛么?
弘農楊氏真的和斐潛有不共戴天之仇?
未必。
楊宣只是在表示一個態度而已,這個態度十分的微妙,恰巧在王允表態之后站出來進行反對,也就是在說明弘農楊氏開始正面的和王允進行抗爭了…
這一點非常耐人尋味。
以往基本上王允說完話,基本上就算是將一件事情定下來了,但是現在…
“侍中之言,初聞有理,然則混淆是非,不明事理,實屬居心叵測,唯恐不亂!”王允也毫不客氣,先給楊宣扣上了一個大帽子,“天下將領,何有勝而不賞,敗而不查之事?皆為份內之責,何來將士齊心,上下用命?”
卻沒有想到楊宣卻依舊絲毫不慌不亂,說道:“軍功固然當賞,然應分上下先后主次,豈有前人未賞,單賜后來之理?”
此言一出,許多意味深長的目光就匯集到了皇甫嵩身上…
董卓是國賊,這一點大家都沒有異議,因為一旦否認了這一點,就等于是失去了政治上的正確地位。
王允是首功,這一點大家也沒有異議,畢竟這一件事情雖然有一些參與者,但是王允在其中確實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但是接下來的下面就沒了。
董卓死了,原來皆大歡喜的一場政治盛宴就這樣草草的落下了帷幕,原本在許多人心中可以瓜分的甜美果實就這樣被王允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上下先后主次”,講的是斐潛么?
也是也不是。
要論資格,皇甫嵩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是將領當中的佼佼者了;要論職位,皇甫嵩擔任過地方太守,也擔任過中央朝堂的左中郎將,左車騎將軍,比起斐潛來說自然不管是從那個方面來說都是屬于更高大上的。
并且在董卓之后,皇甫嵩更是身先士卒的對著董卓一家老小痛下殺手,劃清界限,這個也自然是在斐潛立功之先的…
更何況,對于整個董卓集團來說,難道對付董卓還不算主要功勞?難不成本末倒置變成了對付董卓手下的爪牙才是主要的功勛?
因此楊宣的話一出,大家就基本上都明白了,這并不是在反對斐潛,而是在逼著王允表態。
王司徒不是要表彰對付西涼亂軍有功的人員么,好啊,我們也不反對,只要你將之前的功勞算一算就可以了…
王允卻咬了咬牙根。
王允他不知道這個事情么?
自然是心中清楚的,但是知道歸知道,卻完全不能這樣做。
之前在山東士族把持朝政時候的情形,王允是深有體會,如今好不容易看見了一點自己做大做強的希望的時候,難道還能將這個機會拱手讓出去?
封賞?
拿什么封賞?
錢財貨物?
給了當然這些人不會不要,但是會滿足么,會有用么?
錢財對于一般的普通百姓而言自然是十分的重要,但是對于已經身居高位的人而言,就已經是次等之物了 所以要包括皇甫嵩等的這些人滿意,就必須是更高的職位更重要的位置…
但是這些卻又是王允手頭上唯一的資本,怎么可能輕易的授予出去?
真的將這些職位輕易的給出去了之后,能不能收到這些人的感恩另外說,單說如果有像斐潛這樣的人物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又拿什么去給這些人呢?
因此王允就像是一個守財奴一樣,將手中的職位和權力緊緊的抓住,當然這樣的做法也導致了朝堂之上許多人的不滿,今天楊宣在大朝會上當著眾多官員的面也就是將這一件事給挑明了…
劉協端坐在龍椅之上,看著下面的眾人,就完全是一個旁觀者,繼續沉默著。
而在大殿中的百官,現在的視線同樣也只是在王允、楊彪、皇甫嵩等相關人士身上游走,根本就沒有人去關心一下,去看一眼寶座之上的劉協。
王允沉默了片刻,然后慨然說道:“胡人叩邊,滋擾生事,自先帝在位之時,已困頓多矣,耗費錢糧均以億計,征發民夫不下百萬,終之邊境亦難得寧日,非兵不奮戰也,乃無將可鎮之。今有護匈中郎斐,年雖尚少,然統軍有方,保疆衛土,護境安民,此等之功,朝堂不賞,豈非寒天下將士之心?長此以往,孰守邊境,孰安四方,孰有太平?”
“既楊侍中言護匈中郎賞賜太厚…”王允看了一眼楊宣,然后說道,“便改為加進執金吾,假節!此事就此定下,不必多言!”
執金吾雖然是等同于九卿,原本確實是權高職重,但是到了現在已經從實際的職位淪落成為了一個榮譽稱號。
而所謂的假節,就是表示一種臨時性的權力,節杖代表“天子親臨”,假節,就是借給此人以符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子行事。
“假節”、“持節”、“使持節”、“假節鉞”也代表不同的權力和名望,假節只是最低等的一種,當然,就算是最低等的假節,同樣也是具備相當大的權限的,主要表示在戰時如果必要的話,即可以用天子的名義統帥軍卒官吏,可以直接處理甚至斬殺假節以下的不聽號令者…
但是以上的兩項官職或者說榮譽,相對于原先的爵位來說,是屬于臨時性的,可以收回的,因此相比較而言,就差了一些了。
王允心里也是明白楊宣的用意,所以故意將整個的事情牢牢的鎖定在斐潛身上,并不擴大化,也不再對于楊宣的無禮當庭發作,而是暗自記在心中,等候恰當的時機再說,便強硬的終結了關于這個斐潛的賞賜的議題…
隨后大朝會接下來并沒有出現什么矛盾深化,上演朝堂之上的全武行的場面,在斐潛之后的事情,也就基本上流于了形式,然后就很快的結束了議事,結束了大朝會。
劉協默默的退場之后,王允當先一甩袖子,離開了大殿。
楊彪緩緩的轉過身,看著王允遠去的身影,目光極其復雜,片刻之后壓低了聲音,對著走到了身邊的楊宣悄聲說道:“城東之事…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