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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0章 是攻心是誰在攻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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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天的清晨。

  若有若無的晨曦在林間和灌木叢中飄蕩著,就像是一層薄薄的白紗。

  張遼腋下夾著頭盔,仰頭望著頭頂上的一片樹葉。

  樹葉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之下,似乎顯現的有些透明起來,就像是一片翠綠的玉石,而然這一塊玉石更為耀眼的,是在葉片尖頭的那一滴的五彩濱紛的露珠…

  將軍,都準備好了…張晨從一旁小跑了過來,低聲稟報道。

  張遼點了點頭,收回目光,默默的站了起來,然后將頭盔戴在了頭上,系好了帶子,轉身而走。不知道是因為張遼的行動帶來的風,還是原本露珠就已經是呆不住了,在張遼遠去的那一刻,終究是滑落了下來,在空中閃耀出一道絢麗多彩的光。

  …張晨跟在張遼身后,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是又有些猶豫。

  你想說什么?張遼兵沒有回頭,但是似乎也發現了張晨的舉動一般,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個…張晨往前湊近了一些,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為什么我們這么多天都是繞來繞去…

  張遼在戰馬前停了下來,轉頭看了張晨一眼,說道:很好,這個問題不錯,不過么…張遼拍了拍張晨的頭盔,如果你自己不能想明白這個問題,那么這輩子就只當一個校尉罷!走了!出發!

  夏侯惇不敢追得太緊,他也沒有辦法追得太緊。因為夏侯惇也害怕,所以他要時時刻刻防著張遼等人的突襲或是埋伏。

  但是這樣一來,夏侯惇能給張遼施加的壓力就太少了…

  看著面前張遼等人留下來的印記,夏侯惇臉頰旁邊的肉便是一跳一跳的…

  這里是篝火殘留的灰燼,旁邊的幾根魚骨甚至說明了之前驃騎人馬還在這個篝火邊上吃了烤魚…

  而在另外一邊,用砍伐下來的樹枝搭建起來的一個棚子的架構,相信驃騎人馬應該還會有毛氈油布之內東西來鋪墊,然后就可以得到比較安逸的休息…

  驃騎人馬是來郊游的么?

  為什么不來攻擊!?

  自己明明只帶了五千人,按照道理來說,驃騎人馬應該至于連五千人都害怕啊?

  為什么?

  夏侯惇百思不得其解。

  陽城之下,就是陽翟。

  當夏侯惇知道了驃騎人馬越城而過的時候,頭一個反應是擔心許縣的安危,但是沒有多久,第二個方面的考慮自然也浮現在了心頭,會不會是想要引誘自己出城,然后設伏擊敗自己?然后第三個問題自然也是隨之而來,會不會想要借機扯動陽翟的兵馬,就像是調動了自己一眼,拉扯出防線上的漏洞,直撲許縣之下?

  按照最穩妥的方式,自然是在陽城待著,以不變應萬變。然而,夏侯惇捫心自問,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可以自私的只顧及自己的安危,然后將曹操的基業作為籌碼來獲得自己的勝利的地步,所以,夏侯惇只能是將自己作為籌碼,壓上了賭桌。

  雒陽首敗,陳留的夏侯淵再敗,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驃騎人馬出現在了許縣周邊,自己縱然守得陽城不失,又有什么作用?于大局又有何益?

  步卒追不上騎兵,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如果說連追都不敢追,就連夏侯惇自己都只能蜷縮在城池之中求自保而不顧其他,那么其他地方的曹軍在接連的失敗消息之后,士氣還能保持平穩么?

  士氣一旦崩壞,就算是曹操親至,也不見得能夠挽回!

  當年曹操酸棗一戰失敗之后,重新到了揚州募集兵馬,起先兵卒不知道是要去雒陽搏命,響應的人到也不少,可是當這些兵卒知道了要去的地方是雒陽,是連各地諸侯都崩潰離散的戰場,頓時士氣崩塌到了極致,然后一夜之間營嘯之下,便轟然而散,全數逃了一個干凈!

  從那個時候開始,夏侯惇就知道了兵卒士氣這個東西,雖然說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整個軍隊的支柱,沒有了士氣的兵馬就跟山賊土匪差不多,順風仗還可以,遇到難處隨便一碰就是潰敗!

  在夏侯惇原本的預測之中,這一支驃騎的人馬,應該會在自己離開陽城之后,便想方設法的來偷襲自己,所以夏侯惇帶的五千人,都是精銳老卒,長矛大盾裝備精良,周邊也有些山林丘陵適宜立陣,只要驃騎人馬敢來,夏侯惇不敢說能夠將其擊潰,也必定能夠將其拖住!

  然后由陽翟和許縣的人馬在包圍上來,屆時內有夏侯惇自己堅守不動,外有來援的兵馬包圍而攻,到時候士氣崩壞的必然就是驃騎人馬!

  如果這一支驃騎人馬不來攻擊自己,而是選擇繼續南下進攻陽翟或是許縣,也是一樣,只不過是堅守方和援兵調換了一下位置而已,所以夏侯惇在出發的時候,就立刻給荀彧發去了信息,希望能夠配合起來,最終達成圍剿這一支驃騎人馬的目標。

  然而…

  這一支驃騎人馬就像是知道夏侯惇是怎樣安排的,所以根本就沒有和夏侯惇照面,似乎只是帶著夏侯惇在山野和潁水之間繞圈子,這讓夏侯惇又急又無可奈何。不能趕得太急,一急起來必然會失去節奏和陣型,若是在那個時候碰上了驃騎人馬的突襲,就不是自己堅守不堅守的問題了,而是崩潰不崩潰的問題了!

  所以最快的速度也就只能是如此,在對方留下的痕跡面前咬牙切齒,又不得不強忍著,還要在自家兵卒面前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否則會掉士氣…

  曹操在接到了荀彧轉遞過來的消息的時候,一顆心就直直的往下沉,然后仿佛就像是落入了無底的深淵一般,怎樣都浮不起來。

  夏侯惇中計了!

  可是曹操卻沒有辦法指責夏侯惇,因為這確實夏侯惇所能做到的極致了。當然,如果夏侯惇堅守陽城不出,或許也是一種辦法,但是曹操知道,夏侯惇肯定沒辦法那么做…

  如果這一次夏侯惇見到了驃騎人馬異動,依舊只是一味堅守,那么下一次,還有那一個將領敢出擊?

  多做事容易多錯,那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做!

  管他其他郡國如何,反正自家的城池沒損失就成!

  大漢為什么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不就是因為這樣的地方太守,各地大員,士族世家越來越多造成的么?

  為什么反董卓聯盟最終會失敗,為什么當年在酸棗之時曹操強烈建議進軍的時候僅僅只有一個鮑信愿意出兵相助?

  整體大局和自身安危,那一個更重要?

  有的人說自然是大局為重,可是真的大局有變的時候,卻往往只考慮了自己。曹操當年碰到太多這樣的人了,甚至到了現在,依舊不敢相信還會有人真的會為了大局犧牲自己。

  除了夏侯惇。

  曹操忘不了這一切,也忘不了當年他和夏侯惇一同站在雒陽廢墟之上,在太陽初升的陽光之下,高舉著雙手,向天地發出了呼喝,要改變這個自私的世間!挽救大漢的傾斜!

  夏侯惇雖然不是自己的骨血兄弟,但是曹操覺得夏侯惇甚至比親兄弟還更好,更能理解自己并且支持著自己…

  曹洪當然也不錯,但是千萬別讓他在面對錢財的時候做選擇…

  曹仁的問題就是太好顏面了…

  曹休、曹純、曹真等等,都還小了些,還不足挑大梁。

  夏侯淵…算了,不提也罷!

  眾多將領之中,唯有夏侯惇最能知曉曹操自己的心意,也最能體諒大局,以整體戰略為重,所以,這一次,夏侯惇多半,不,夏侯惇肯定會出擊的,而一旦他離開了陽城,要么是夏侯惇成為驃騎的目標,要么陽城是目標…

  說不定,兩者皆是。

  悔不該當初貪了驃騎兵馬,讓了荀攸荀公達,如今才意識到,真如饑渴之人飲了鴆酒一般,當下毒發了,否則驃騎怎么能做出如此針對夏侯惇的計謀來?

  曹操終于是看清楚也想明白了,這不是什么疑兵之計,也不是什么緩兵之計,更不是什么分兵之計,而是一開始,驃騎將軍就在用著誅心之計!

  曹操咬著牙,站了起來,旋即大笑出聲,笑聲洪亮,滾滾而動,一時間震得大帳似乎都在顫抖。帳篷之外的護衛微微探頭瞄了一樣,見似乎沒有什么問題,便又縮了回去,臉上的表情也似乎松懈了一些。

  來人!曹操大笑方停歇,立刻朗聲叫道,令子孝子恒于此地等候烏桓人馬,子廉隨某…出陣!

  許縣,皇城,偏殿。

  四下靜謐,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若不是劉協還多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說不準都以這里就沒有活人!

  說起來,皇城之中,確實沒有多少人氣,似乎從劉協他記事的年歲的時候開始,就是如此,然后慢慢的,似乎也習慣了。

  后來董卓來了,哥哥死了,看見滿堂的大臣在董卓之下唯唯諾諾,不由得滿心憤懣,可是最后也因為歲月的蹉跎,仿佛藏在了骨頭的縫隙當中,只在變天的時候才會散出來,酸脹得難受。

  渾身上下的血氣,在王充縱身一躍的時候,似乎也跟著從城墻之上跌落,綻放出一朵白紅相間的絕世之花,然后便重新便成了種子,在心間深處扎下根,往下扎,扎得生疼…

  這是朕的大漢!

  這是大漢的天下!

  朕是大漢的天子,是天下之主!

  劉協無數次在夢中嘶吼,可是總是發現自己放不出聲來,喊了沒人聽,有人聽了聽不懂,甚至就那樣漠然而過,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打轉,在高墻之下打轉,永遠無法逾越。

  許縣動亂,只不過豫州震動。

  驃騎一出函谷關,天下都震動!

  有時候劉協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開心,還是應該…

  皇宮之中,漸漸的護衛也多了起來,多是一些生面孔。

  劉協知道這是為了什么。

  夜深了,小黃門靠在柱子上,頭往左邊點一下,然后往右邊點一下…

  這個城市里面,大多數的普通人都已經睡去,還沒有睡的,大多數不是普通人。

  若是驃騎將軍那一日真的到了城下,自己應該怎么做?

  或者說,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燈火幽幽,就像是大漢最后的那一點希望,搖曳著,似乎隨時可能熄滅。

  萬一,萬一呢?

  不知道,不知道…

  這個大漢,確實已經象這個深夜一樣,已經暗淡無光了。不過幾個時辰之后,又有新的一天,太陽會重新升起,而大漢的太陽,會從那個方向上升起來?

  昨天劉曄陪著自己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今天又坐了一個早上。

  加起來,一整天,說的卻是一個人。

  一個春秋戰國的人。

  白公勝。

  尤其是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白公勝于吳時,子西欲召之,葉公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為不利。舍諸邊竟,使衛藩焉。葉公則對曰:周仁之謂信,率義之謂勇。吾聞勝也好復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復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子西弗從,召之使處吳竟,為白公。

  第二件事是勝自歷劍,子期之子平見之,曰:王孫何自歷也?曰:勝以直聞,不告女,庸為直乎?將以殺爾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勝如卵,余翼而長之。楚國,第我死,令尹、司馬,非勝而誰?遂不以為然,后勝叛。

  然后劉曄就走了。

  然后,劉曄今天下午也就沒有再來了…

  劉曄沒說要怎么樣,也沒有說應該怎么樣,可是劉協不由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白公勝之事,誰是正確的,誰是錯誤的?誰從中獲利,誰才是笑到了最后?

  那么,現在呢?

  夜色靜謐,所有的事物都噤聲屏氣,都不肯給劉協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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