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襄陽之處,夏侯惇占據了原本的荊州牧府邸。
曹操南下之后,夏侯惇就以最快的速度開始整合荊州,一方面為曹操南下提供糧草,另外一方面補充基本盤的財政。而就在這個時候,曹洪接敵的信息,傳遞到了襄陽。
驃騎人馬出武關,一路南下,徐晃為主將,聯合宛城的黃忠,打出了為劉琦平復荊州,收回故土的旗號,擺出了好大一個陣勢。
原本劉表所居住的廳堂之內,幾乎所有器物都被撤了個干凈,只剩下中間巨大的荊州木圖,上面已經重新畫上了各種記號,還有最新添加的驃騎人馬的標識。
夏侯惇站在木圖之前,沉吟許久。
夏侯惇在揣摩驃騎將軍斐潛此舉的最終目標…
正常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核心目的,所做所為都是會圍繞這個核心目標在進行的,換句話說,大概就是每個人的三觀。
有時候看一個人做的事情,不是單單看一個最終的結果,而是要看在這個過程當中,這個人做這個事情,究竟原本的目的是什么,核心目標是什么。
事情都具有兩面性,只是單獨提及一個方面,往往是有些偏激的。
一些杠精,非常擅長于舉例,而且還會用特別的事例去否決一些普遍的道理。比如宋徽宗是個慫蛋皇帝,在歷史中下場也不好,也確實是沒做好他的皇帝這一份工作。然而杠精就會說宋徽宗多好啊,還創造了瘦金體,其他皇帝能有這樣的藝術成就么?誰說做皇帝就要天天打仗才好的,隋煬帝喜歡打仗,就是好的么?民族大融合不是也不錯么?
所以,找準位置,確定核心目的,很重要。在什么樣的位置,便是要做什么樣的事情,屁股決定腦袋的這句話,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對于夏侯惇來說,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核心目標就是穩固荊州北部,為曹操提供好后援支持,其他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服務的。
那么,對于驃騎將軍斐潛來說,這一次軍事行動的核心目標呢?
是真的為了荊州么?
亦或是為了其他的什么目的?
報!廳堂之外的兵卒大聲稟報,蔡治中已至!
夏侯惇從木圖之前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掛起了笑容:德珪,不必多禮!來人啊,上些茶點來!
蔡瑁有些訝然,但是很快也在臉上堆上了笑,心中卻提高了警惕,并沒有因為夏侯惇的熱情就減免了禮數,還是一絲不茍的行了禮,見過夏侯將軍。
都是自家人,何須如此客氣!夏侯惇笑呵呵的招呼蔡瑁坐下。
荊州兵卒之中,一大部分的青壯,都被曹操抽走了,現在留在襄陽荊北一帶的,可以說兵卒的質量不怎么樣,再這樣的情況下,要和驃騎將軍斐潛的人馬進行作戰,無疑就是一件難度比較大的事情。
既然如此,夏侯惇就換了一個思路。
在似乎不可缺少,但是又似乎沒有什么必要的寒暄之后,夏侯惇看著蔡瑁,緩緩的說道,今有驃騎犯于南陽,恐行劫掠于荊北也,某甚憂之。
蔡瑁心中一禁,低頭應是。
為免荊州父老陷于戰火,遭無妄之災…夏侯惇圖窮匕現,可遷荊北鄉老,速至襄陽避禍!如此可免兵災是也!
蔡瑁大驚,抬起頭來,瞪大了雙眼。
夏侯惇雙眉低低的壓了下來,臉頰邊的橫肉跳動了兩下,扯出了一個笑容,德珪意下如何?
蔡瑁感覺遍體生寒:夏侯將軍…何必用此堅壁清野之策…
夏侯惇笑道:怎能說是堅壁清野?只是庇護荊州父老,以免鄉親之苦爾!然后盯著蔡瑁,莫非…德珪不愿庇護荊州百姓?
蔡瑁面色如鐵,最終也是只能點頭表示贊同夏侯惇的策略。
夏侯惇撫掌而道:如此,今日便請德珪統領協調,在驃騎人馬未至之前,盡護荊北鄉老,至襄陽避禍!
蔡瑁出了節堂,到了府外。
蔡中連忙跟了上來,偷眼看了看蔡瑁的神色,大兄,可是有了難事?
蔡瑁將夏侯惇的安排略說了一遍。蔡中也不免作色,旋即小心翼翼的低聲說道:不是已經說定,這荊州…若是將襄陽之北莊園塢堡,盡數遷徙…這,這真是…要不然…
蔡瑁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蔡中,將蔡中后半句話給瞪了回去,良久,才苦笑了一下,低聲說道,若是驃騎真欲取荊州,就不會只用這點兵馬…再說夏侯又是剽悍堅忍之輩,這襄陽上下,盡數皆是陳留子弟,若是驃騎來此,豈有不拼死力戰之理?此番號令,無非是試探而已…
蔡中一愣,顯然也明白了一些什么,頓時多少有些尷尬。
夏侯也是軍中宿將,豈有不知堅壁清野之害?蔡瑁聲音極低,只有近前的蔡中才能勉強聽聞,可是夏侯只求保得襄陽,其余之事…
蔡中也低聲說道:大兄,要不要和蒯氏…
蔡瑁沉思片刻,搖了搖頭說道:蒯氏自然希望曹氏能收得荊南,又怎會…
那要怎么辦?蔡中急道。
又能如何?蔡瑁說道,荊州之戰,要害之處,卻不在荊州…若是曹軍得勝,你我便是…若是驃騎…嗨,好好一個荊州,如今扯得七零八落,這么多年來蔡氏上下…嗨…何嘗不是情非得已?先顧得眼前罷!
縱然有千頭萬緒,只能先顧及眼前之事的,也并非只有襄陽的蔡瑁蔡氏一族,也還有在軍壘之處和廖化諸葛交戰的曹洪。
能不能取得決定性的戰果,突破廖化的防御陣地,將廖化諸葛擊退擊潰,就成為了擺在曹洪面前的一個難題,不解決這個難題,便是曹洪有再多未來的設想和計劃,也是免談。
雙方一交鋒,廖化諸葛二人的防御能力,便是讓曹洪也覺得驚訝,更不用說當下曹洪還占據了一定的人數優勢,整個軍壘還不算是完全成型,按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會占據一定的優勢,但是接下來的事實,卻讓曹洪以及曹軍上下,都意識到了現實的殘酷。
廖化統領著兵卒,在曹軍的攻擊之下,只是略微后退,便站穩了腳跟,并且絲毫沒有因為人數較少而引起士氣上的動搖,甚至在擊潰了曹軍的進攻之后,士氣還有小幅度的攀升,擊打著武器呼喝著,似乎方才的激斗沒有任何的消耗和影響一樣。
秋日的太陽,已經從天中向西走了一截,陽光斜斜的灑在雙方陣中,沾染在盔甲兜鍪之上,停留刀尖槍頭之上,每一點光芒,似乎都在反射著森寒的殺意。
曹洪終于是拿出了最后的殺手锏,將直屬重裝甲士派上了戰陣。
曹軍的重裝甲士,是青州兵當中的精銳,以百戰老兵加上雙重鎧甲,長矛大盾,又配備短戟利刃,無論是沖陣還是防御,都是曹軍步卒的中堅力量,宛如中流砥柱一般,也曾經在及其惡劣的局面當中力挽狂瀾,也曾經打破僵局破除對手陣列,確定戰場之上的最終勝利。
血腥氣濃重至極,彌漫整個戰場。曹洪早已習慣了這戰場的一切,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對面丘陵上的那桿廖字戰旗,似乎能看見對面那個一直在指揮調度全軍的統帥。
與某備甲!曹洪大吼,示意護衛給他穿上厚甲。曹洪的武力值也是不低的,當年也是在亂軍之中殺進殺出,方有今日威名。
將軍!護衛急切的說道,將軍…
少廢話!與某備甲!曹洪瞪了過來,打斷了護衛的話,似乎下一刻若是護衛抗令就要拿刀砍過去了一般。
曹洪急了,是真的急了。
太陽已經西斜,如果不能在入夜之前將軍壘上面的守軍擊潰,那么自己就必須返回樊城進行防守,因為南下的徐晃并不會給與曹洪更多的時間消耗,若是拖在此處,輸得就一定是曹洪他自己!
曹洪完全沒有想到,就這樣一個小小的軍壘,一個名號不顯的小將,就能將他自己擋在此處!
為什么?
曹洪心中翻涌著怒火…
是老子的刀不利了,還是老子的馬太瘦了?老子當年打黃巾的時候,你們在哪里?老子當年打得袁術鬼哭狼嚎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現在你們這樣一個個的冒出來,是來欺負老子年歲大了么?
老子依舊還能打!
在昏黃的夕陽中,遍布戰場的血腥之色,分外的耀眼奪目。從日頭初升打到日漸西下,持續的戰斗無疑是非常消耗體力的,如今雙方的耐力和體力,也都臨近底線,使得這一次由曹洪親自發動的進攻,在雙方兵卒碰撞在一處的時候,除了最開始的那一聲嘶吼外,雙方不約而同的都沒有持續大喊大叫,就像是要將最后的氣力,都不浪費在吼叫上,而是要用在廝殺上一樣,雙方如同兩頭兇獸在相互撕咬著,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根牙齒和利爪,都要在對方身上咬下抓下一塊血肉來!
即便是沒有明確的指令,但是似乎雙方都意識到了這是當下最后一次的血肉和意志的碰撞,進一步得生,退一步則死,每一個人都從身軀當中擠出最后一份的氣力相互扭打,相互砍殺,相互撕咬在一處。
之前的戰斗當中,若是有人受傷倒下,還有人會順手將其拖到后面照顧和療傷,但是現在,即便是有人受傷,有人倒下,不管是曹軍還是廖卒,都沒有空閑去理會了,陣線上每個人都陷入了混亂且兇殘的生死旋渦之中,或許上一刻還是活著,下一刻就會死去,再沒有人會去留心和照顧傷員。
而雙方在搏殺之中新產生出來的傷兵,似乎也不像是之前那樣慘叫著,求著旁人幫助,讓自己能夠生還,而是咬著牙連慘叫聲都欠奉,若是僥幸沒有被人踐踏而死的,便會隨手在地上摸著兵刃,然后往對方的腿腳小腹扎去,甚至會用盡生命當中最后一絲的氣力,抱住阻擾對手的腿腳,將對手一同拖向死亡的深淵之中…
有時候因為雙方兵卒死斗之時,擁擠得太緊了,以至于有些兵卒雖說已經戰死了,可是仍然被雙方的兵卒擠壓在一起,或是成了人肉盾牌,或是雙方兵刃插在一處保持了平衡,只有在雙方簇擁一處的力道錯開之后,才雙雙轟然倒地!
諸葛亮站在陣中,耳邊是短促的呼吸聲,肺部被扎穿的呲呲聲,沉悶的剁肉聲,盔甲和兵刃相互碰撞聲,木質槍柄的折斷聲,戰靴在血泥當中扭轉的吱吱聲,無數的聲音便是厚重的兜鍪也遮擋不住,直直透入耳中,然后扎進心底。
諸葛亮原本激昂的情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了,他就覺得自己手腳有些發冷,身上的鎧甲也越發的沉重和冰寒,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壓在了他胸口一樣,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諸葛從事…站在諸葛亮身后的護衛看著諸葛亮的臉色,不由得有些擔心的問道,要不…諸葛從事先到后面休息一二…
諸葛亮在兜鍪之下的小臉,有些慘白,聽了護衛的話,腳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停住了,半響之后才緩緩的,一點點的重新拖著,仿佛有千斤之重一般,挪回了原來的位置,不!某…某不退…
諸葛亮低著下頭,看著手中已經攥得有些漢水淋淋的描金扇,忽然一松手,任憑描金扇就那樣直接跌落在地面上,沾染上了灰塵和血污,然后將一旁的戰刀拿在了手中,抽將出鞘,高高舉起,齜牙咧嘴,一點都沒有飄逸之態的吼叫著,將他胸腹之間的那些壓力傾瀉而出…
還隱隱約約帶著一點奶音的諸葛亮,即便是在嘶吼,也不會讓人感覺有多少威脅性,就像是一只小貓,奶兇奶兇的露出牙齒發出咆哮。
諸葛亮身后的護衛很不厚道的笑了出來,然后迎著諸葛亮有些憤怒的目光,咳嗽了一聲,然后往前站了一步,將諸葛亮擋在了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暴喝出聲,這呼喊之聲從面甲底下傳出,帶有厚重金鐵交鳴之聲,嗡嗡的回蕩在旌旗之下,戰陣四周——
在沒有先進的通訊工具之前,作為護衛,也時常要兼職傳令兵的角色,而作為傳令兵,沒有一個大嗓門顯然是不夠格的,在紛亂嘈雜的戰場上,要將主將的命令準確的傳遞出去,自然不可能是細聲細語,輕描淡寫的,因此當護衛大喝出聲的時候,不管是音量還是威懾力,都比諸葛亮的高出好幾個層級來,也影響到了更多的人。
在中軍戰旗左近的一些傷員推開了照顧他的兵卒,摸索著兵刃,撐起了身軀,
更多的聲音陸陸續續的打破了戰場的沉寂,摧毀了原本籠罩在雙方陣線上空那種死一般的壓抑,轉眼之間似乎所有的驃騎兵卒都在嘶吼著…
廖化在陣前一線,聽到了這樣的一聲吼叫,忙中偷閑看了一眼,然后似乎笑了笑,將長刀舉起,厚重的聲浪在胸腔之中震蕩而出,
有我無敵!
迎著曹軍的兵刃撞上去,在對方扎透了自己身軀的同時,砍下了對手的腦袋。
即便是身負重傷,也在即將倒下之前,往前撲出,撞進敵陣之中,給戰友袍澤騰出空間,阻擋對手的進攻…
曹洪一刀砍殺了擋在他面前的驃騎兵卒,沖著廖化所立之處憤怒大吼,來戰!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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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曹洪不愿意承認,但是其實他內心之中已經是深深的忌憚這三色旗幟,恐懼在驃騎之下層出不窮的這些勇士。
自己不如太史慈,那也罷了,不如趙云張遼,也不提了,然后徐晃…現在就連眼前的這樣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廖氏小將,也要騎在自己的脖頸處拉屎么?!為什么!為什么?!
其實曹洪一直都沒有發現,他不管是北上進攻筑陽,還是又重新返回攻擊軍壘,其實都已經暴露出他內心當中的恐懼。曹洪他害怕了,所以他需要在他認為比較弱的對手前面重新找回他的自信…
只要能打贏面前的這個小將…
只要…
來戰!來戰!曹洪大吼著,瞪著不遠處的廖化,噴涌著唾沫,嘶吼著,無膽鼠輩!且與某一戰!
廖化也發現了在不遠處奮力殺過來的曹洪,在血雨腥風之中,似乎一切都有些恍惚起來,在這一瞬間,廖化似乎回到了長安的軍校,聽到了張遼坐在堂中,緩緩的說道,當年西涼賊亂長安,驃騎領兵平叛,有賊將郭氏,臨陣討名,欲與驃騎對決…知道驃騎怎么做么?
廖化伸手向后面招了招,然后指向了曹洪,記憶里面張遼的聲音,和他自己的聲音混在了一處,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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