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了豫州潁川境內的曹操,駕馬緩緩而行,眉毛吊著,嘴角塌著,濃密的蒼髯之下是深深的法令紋,深沉如同溝壑一般,面沉如水,宛如前兩天的雨水全數都匯集到了曹操臉上一樣。
曹操一般不太喜歡表露出感情來,但是這一次,確實是讓曹操感覺非常不好,簡直就像是命犯了太歲,流年之中做什么都不順利,都倒霉,幾乎就沒有幾件舒心的事情來。
從官渡到潁川,要橫跨幾條河流,結果竟然其中有一座橋給突如其來的雨水洪流沖蹋了!
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對于軍中旗幟被風吹斷都要判斷一下是不是上天給的什么警示的年代,半途之中橋突然斷塌,立刻引起了曹操的警覺,下令搜查了周邊區域,上下游斥候的腿都跑細了,最終確定只是水流作用,自然坍塌之后,才重新修建橋梁渡河。
如此一來,時間上自然是耽擱了不少。
其實如果僅僅是橋塌了,并不是最為讓曹操緊張的事情,而是因為這一段時間以來,連續發生的一系列問題,導致曹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首先是從征討冀州開始,明明可以一舉拿下冀州了,偏偏在軍中的袁譚就這么給刺殺了!使得原本曹操的計劃被迫停止,收攏冀州的腳步也不得不放緩下來,曹操必須要先證明自己不是屬于那種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也不是前腳利用后腳就殺人的,就像是后世剛找了一個品牌代言人,才簽了合同,后腳就被某某區的大媽給舉報了一樣…
憋屈不?
憋屈的還在后頭。
然后夏侯淵被趙云正面擊潰,徹底的讓曹操所謂的虎豹騎虎豹不起來了,被人揍成這樣了,還怎么虎怎么豹啊?原本才培養出一些的傲氣,徹底的被打斷了腰,挺直不太起來了。若是普通的兵卒隊伍也就算了,偏偏是騎兵!是花了大價錢,大量的精力,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騎兵隊伍,就像是才裝修好的店鋪門面,金光閃閃大氣端莊,真看著美呢,結果某某臨時工戰斗天團下令,店鋪門面要裝修統一不能花里胡哨的,然后全部拆掉改成黑白色的…
憋屈不?
憋屈的還沒有結束。
雒陽被攻陷,曹操心中多少還有一些預案,因為本身雒陽就是前沿陣地,兩軍交戰之時相互爭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更何況雒陽在焚毀之后一直都沒有辦法得到很好的修繕,所以失守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可讓曹操不能接受的是接連下來,陽城失守,陽翟避退,等于不僅是整個潁川的外大門打開了,就連內院門都全數開了,就像是花了大價錢才換上的某某智能防盜鎖,然后主人的指紋不能識別,死活開不了,隨便來個客人一刷,然后門開了…
然而霉運并沒有因此而停止,夏侯惇重病,夏侯淵負傷,甚至連郭嘉都沒了消息,說不準…
曹操腳涼涼,手寒寒,心煩煩。
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只能是南下先保一下自家的地盤。
其實,正兒八經的全職戰兵,也并非是驃騎將軍斐潛的專利,曹操也有,甚至其他的諸侯勢力同樣也會有一些,只不過像斐潛那樣完全脫產的兵卒,數目上是比較少的。更多的還是按照大漢三四百年的習慣,以農民招募兵卒為主,戰斗的時候精銳青壯擔任主力,老弱民夫等等負責輔助,而這樣的戰斗模式,一開始曹操也沒有覺得什么不對勁,南征北討的過程當中,也不是說不能戰,可問題是和驃騎人馬一對比,就像是興沖沖下了一個號稱全免費的游戲,剛爽了兩把就對上可氪金狗大戶,然后被壕無人性的閃瞎了眼…
是,不太氪金也能玩,很多東西也是免費的沒有錯,但是很多東西就像是老黃家的刀法一樣,一百塊錢一幀,童叟無欺,花的錢少了,肯定性能上就不成了。
不,其實曹操花的錢也不少,比如也招募了烏桓的騎兵。兩千五百萬,兩千五百騎,也不算便宜了。只不過么。雖然說烏桓的騎兵,也是騎兵,這倒是沒有錯,但是騎兵和騎兵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就像都是2080的顯卡,在某貓某狗身上最多就是二手貨,但是在某魚身上花個兩千五撈出來的,不是翻修水貨就是騙子木馬。
幸好曹操現在也還不清楚,其實他花了也不少的錢,卻只是換來了一個看起來不錯的,結果是刷了bios的翻車貨,否則還不憋屈郁悶得吐血?
不過話說回來,農兵也有農兵的好處,至少看起來人多,曹操帶著六萬大軍,號稱二十萬,馳援潁川。
不管怎么說,氣勢不能輸!
驃騎出軍,連克雒陽陽城的消息,傳開之后,天下大震。
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荊州,其實都在瞪大了眼珠子,豎起了耳朵聽著潁川的情況,就像是聽到了隔壁鄰居忽然一聲吼,說,你這兩個到底是什么關系一樣。
尤其是當聽聞了曹純讓出了陽翟之后,簡直是一時之間,襄陽大震。
作為一個在董卓亂政,李郭犯長安期間都沒有受到什么直接的損害的大城市,襄陽之內的士族世家,連同屬于這些士族大姓的附屬賓客,農夫佃戶,是很大的一個數字,而且這些士族都是相互關聯在一起,關系錯綜復雜,再加上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大漢朝堂。
士族之間,自然消息比一般的老百姓要更加的靈通,而且也更喜歡談論國事政治,就像是后世某個城市的出租車司機一樣,什么都能扯到政治上,并且講得頭頭是道,就像是司機只不過是個兼職,實際上他的本職是政治局的顧問一樣。
在一些人的有心,或是無意的推動之下,驃騎將軍的消息向來就是第一等的傳遞速度,這一次也不例外,什么事情似乎都是傳得詳盡無比,仿佛敘說者就像是親臨現場,就是在場的那個背包,長槍什么的,親身目睹了一切。
曹操著一次怕是要出大簍子了!
雒陽被攻下,陽城又被拿下,再加上陽翟,這一下許縣就要直接面臨驃騎人馬的大軍!而天子就在許縣之中,曹操又沒有來得及趕回來,多半許縣只能是關閉四門,嚴防死守了!若不是還有曹操在外,多少還算是一線的變數,恐怕現在整個冀州兗州都要動蕩起來!
對于大多數在傳遞消息的人來說,僅僅是作為一個傳聲筒一樣的設備,是不能滿足這些人的內心需求的,所以多半都會在傳遞的過程當中,加入一些人為的判斷啊,推測啊,總結啊什么的。如今對于驃騎將軍的這一支部隊來說,評為大漢王朝當下的第一強軍,恐怕沒有什么人會反對,或者敢反對的了,所以當驃騎人馬直接將長槍和戰刀捅到了許縣之下的時候,一些荊州的士族子弟也不由得感受到了其中的鋒銳,刀刃上的徹骨嚴寒。
畢竟在荊州的士族子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當年在董卓之亂以后,從河洛一帶逃到了荊襄的,當然,也有些比如像是青州徐州的,是在隨后的諸侯爭霸當中逃離過來的,所以,在荊州的這些士族子弟,有者各自的先天上的政治傾向,就已經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普通百姓么,和政治是有一些相關,但是并沒有像是士族的那么關聯密切,所以無論是爭論還是惶恐,抑或是欣喜,現在都是在士族的層面上,當然也包括了在襄陽的太學生,當年斐潛建議劉表設立的仿造雒陽的辟雍,如今也成為荊州文化的聚集地,自然對于政治事件非常關心,一時間吵吵鬧鬧不休。
有人說應該立刻和驃騎將軍更加靠近一些,在這樣一場有可能會決定大漢天下走向變動當中分一杯羹;也有人說驃騎將軍主要的都是西軍,而斐潛會不會成為第二個董卓,恐怕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還有人說曹操固然挾天子以令諸侯,行為不怎么樣,但是斐潛沒有上令,提兵鋒直逼朝堂,也同樣是不怎么樣…
不過這一切的議論,也就是議論而已,最終荊州要怎么走,還是要看當下掌握了荊州的權柄的這些頭臉的選擇。
劉表雖然這些年因為生病的原因,不怎么議政了,但是不管怎么說,劉表依舊是皇室血脈,這一次肯定不可能完全坐視不理,必然會做出一些舉措來,再加上劉表和曹操原本之間也有一種類似于聯盟的關系,所以劉表會支援曹操,還是投向斐潛,無疑就成為了這些喧囂無比的聲音的中心漩渦。
可是就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在襄陽的劉表府衙之中,劉表不僅沒有出面主持政務,反倒是加強了警衛,這讓一些平常就關注劉表動向的在野士族,不由得多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出來…
此乃緩兵之計也…荀攸也不免有些感嘆的說道,曹氏…計窮矣…
擺在斐潛桌案之上的,是所謂天子口諭,尚書擬定,然后用了大寶,呃,不是用來涂抹皮膚的那個,而是正兒八經的天子印璽,然后由皇家血脈,御史大夫劉曄,親自送到了陽翟的詔令。
荀攸說曹氏計窮,還是多少照顧了荀彧荀氏的顏面。不過話說回來,斐潛和荀攸都同樣不知道夏侯兩兄弟的情況,劉曄自然也什么都不說,所以斐潛和荀攸也當然要商議一下。
詔令這個東西么,說有用也有用,說沒有用也沒有用。詔令諸侯調停戰爭,也不是說斐潛這邊就是第一回了,早在袁紹還在和公孫瓚對抗的前期,朝廷就派發了詔令進行調停,當然,雖然說袁紹和公孫瓚當時確實是奉了詔令,相互罷兵,但是是真的為了聽天子的詔令,還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就只能是各自各家自行甄別判斷了…
這會兒,荀彧真的是連底褲,呃,不,底牌都打出來了。基本上來說,靠行政命令強行推動的,基本上都算是扒掉了原先的裝飾,露出底褲來的措施。這種詔令其實嚴格來說并沒有多少的強制作用,聽或是不聽,全靠地方諸侯自己。
曹司空所稱二十萬,料也不過五六萬爾…楊修在一旁終于是撈到了個機會,慷慨激昂的表示說道,今潁川之中內無宿將,外無精兵,正可一舉而破!天子為群小所困,居于深宮之中,軍國之事蓋不能知,故而此詔斷然非天子所愿也!
斐潛笑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說道:此乃雙刃也,傷人又傷己…荀文若豈能不知?荀攸不好意思說荀氏,斐潛沒有這樣的顧慮,直接就表示這個就是荀彧的意思,亦是荀文若之謀也…
荀文若之謀?一時間眾人都略有所思。
就像是荀攸和楊修所說的一樣,這樣的計策看起來很粗淺,也顯得有些無力,就像是某些部門一碰到了問題,被追問的時候,經常說要研究一下,要調查一番,要討論一會的話語一樣,看起來軟弱并且無能,但是實際上,這恰恰反映出來背后的問題并不簡單。要是真的很簡單,直接臨時工不就完事了?只有事件背后的利益關系復雜,沒辦法迅速處理干凈,才不得不拖延來換取時間和空間。。
荀彧現在就是用詔令在換時間和空間。之所以一開始沒有這個所謂的停戰詔令,或許是因為荀彧覺得事態還不至于如此急迫,或許是一些什么其他想法,而現在便是到了最后也是最關鍵的時候,荀彧也顧不得會暴露了這個挾字了,直接以天子的名義下了詔書。
而且這一份的詔書,斐潛認為,重點應該不是在是真的還是假的上面,畢竟這個問題太過于直白了,所有人都能想到,而是應該放在荀彧要通過這個早說,表達一個什么意思,傳遞一個什么信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