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明亮了起來,原先布置起來的兵馬漸漸的回歸整隊,進入修整休息的時間,畢竟人不是鐵打的,昨日夜間熬夜,今日再持續推進就未免消耗太大了一些,得不償失。/
不過普通的兵卒去休息了,斐潛依舊不能歇息。
李典樣子很狼狽,畢竟誰從馬背上摔得一個頭破血流,都不會依舊儀表堂堂,氣宇軒昂。不過,依舊能看得出李典本人還是一個有著比較精致習慣的人。
李典的胡須,雖然現在沾染了泥土和污垢,但是看得出來在之前是有精心修剪整理的,這一點,就像是后世女性的頭發,有經常打理和從來就不管,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縱然天生麗質,也需要后面的妥善保護,就像是關二爺的胡子,平日里都是錦囊之中藏身,防曬防風防塵防水…
此外,李典身上的戰甲雖然現在有些歪斜和殘破,同樣也可以看得出來平日里面保養得不錯,鎧甲容易積累污漬和汗漬的地方,都算是清理得蠻干凈,用來連接系扎的絲絳,同樣也還是原本的顏色,不像是大頭兵身上灰黑到都不知道原本的顏色是什么的那種。
來人!給李將軍松綁!斐潛笑瞇瞇的說道。
李典看了斐潛一眼,也沒有說什么特別硬氣的話語,只是等兵卒將繩索解開了之后,揉了揉手腕之后,向斐潛略微拱拱手,表示了一下謝意,但是依舊沒有說話。
不知李將軍家眷,是在許縣,亦或是在雒陽?斐潛招呼一旁的護衛送上水囊,然后等李典喝了幾口,停下來的時候,不急不緩的問道。
李典一愣,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回驃騎…于許縣之中…
斐潛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李典的臉色也忽然有些變化起來,嘴角抽動了一下,也沉默了下來。
事情很多時候都具有兩面性,就看個人是怎樣理解的了,有時候覺得是正面的,那就是正面的,可是一旦疑心覺得是不是有隱藏的一面,就難免會嘀咕起來,就像是在白紙上看到了黑點就會覺得那個黑點很刺眼一樣。
如此,過些時日,某便送李將軍回歸許縣…斐潛停了片刻,然后繼續說道,李將軍便暫且于某之處稍待…不知意下如何?
斐潛笑得很誠懇,可是在李典眼中,卻覺得是如此可惡,可問題是又說不出任何的異議來…
來見到斐潛之前,李典甚至已經想了很多,包括斐潛會說一些什么,比如像是家國天下,比如像是功名利祿,甚至可能假借天子之名,也有可能會詆毀曹操等等,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斐潛上來什么都沒有勸,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問了問家眷所在,然后就表示愿意將李典送回去,只不過要等一段時間。
說起來,這樣的條件不可稱不優厚,甚至可以說相當的仁慈。可是在這樣的優厚和仁慈背后,卻有很大的問題。
曹操的性格,李典自然知曉。是的,如果按照斐潛說的來做,李典肯定是能夠回去,而且毫無疑問,曹操還會笑呵呵的當眾表示安撫,表示這不是李典的過錯,然后甚至還可能當眾牽著李典的手,安排人員給李典壓驚洗塵什么的,可是之后呢?
可以預見的是,只要斐潛還存在一天,曹操就不會繼續用李典。
換成是李典自己,恐怕也是這樣認為的。小平津莫名其妙就丟了,然后自己跑出了雒陽城,在孟津被俘虜,隨后毫發無傷的回來了,這樣的經歷,放到任何一個人身上,恐怕都要打十幾個問號,更不用說原來就是疑心很重的曹操了。
李典苦笑著說道:驃騎不若賜某一死!
斐潛搖頭說道:某與司空素來交好,遠無仇,近無怨,不過是因為手下之人有些…嗯,擅作主張…故而有些誤會,特意前來,說明一二…怎能害死司空手下大將?萬萬不可,不可…
誤會…李典無奈的看著斐潛,一時半會說不出什么話來。
斐潛點頭說道:王粲王仲宣,素有名望,至長安之時,言天子欲巡狩長安,某不知真假,故送王仲宣前往許縣,以定時日,若是天子真欲至雍涼巡狩,某當安排鄉老,焚香掃地而迎也…
斐潛這樣的說辭,也不算是推卸責任。因為斐潛確實從來沒有說過任何要迎天子的話語,還在北地的時候開始,斐潛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他遵從天子的意愿的,天子想去那里,都行,天下都是大漢的領土,天子愿意去那里是天子的意愿。當時劉協還在平陽的時候,斐潛也當眾表示,如果天子愿意去雒陽就去雒陽,愿意留在北地平陽就留在北地平陽,結果是劉協自己選擇了回雒陽,后來又選擇了去許縣。
所以斐潛這樣說,完全沒有問題。
可是…李典吞了一口唾沫,王仲宣…言驃騎欲迎天子也…
故而,誤會了不是?斐潛呵呵笑了笑,說道,天子乃大漢之主也,欲往何方,乃天子自決之,其是臣子所能置喙?
李典抽了抽嘴角,這話說得真是非常驃騎,讓人一點都不好搭話。
斐潛越是表現得坦蕩,便越發襯托得曹操居心叵測。一邊是斐潛大方的表示,天下都是大漢,大漢都是一家,然后天子想去那里就去那里,然后一邊是曹操死死的捏著劉協,表示誰他娘的都別跟我搶,誰敢動手我跟誰急…
如此的表現,自然是高下立判。
若是旁人說這樣的話,多半會被人嘲諷為站著說話不腰疼什么的,但是天子劉協確實也在平陽待過一段時間,所以斐潛說這樣的話,就顯得自然且有底氣。
斐潛有底氣了,李典就沒底氣了。
沉默了片刻,李典說道:如此,驃騎攻伐雒陽,也是誤會?
斐潛哈哈笑道:某何曾攻雒陽?某不過是欲獻虜于陛下之前,借道小平津而已!知曉李將軍定聽信妄人之言,阻攔于某,故而行此下策,還望李將軍海涵…
這…李典的表情顯然是一點都不相信,但是又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語來。斐潛確實是只打了小平津,而李典他自己是送上門來的,針對于雒陽這個城池來說,驃騎將軍斐潛,確實沒有攻打。
嚴格來說,小平津也算是雒陽的直屬,這也沒有錯,但是如果這樣講,雒陽還是整個大漢的直屬呢!如今大將軍袁紹已亡,若是從大漢軍方職務來說,驃騎將軍便是最高的統帥了,那李典等人在名義上還需要聽從斐潛的調派呢…
所以,李典最終無話可說,只能是沉默以對。
斐潛笑著,也不在意,叫來了荀攸,讓他帶著李典下去休息。
越是聰明人,越是會鉆牛角尖兒,而且還不容易掉頭出來。曹操顯然是聰明人,而且斐潛覺得曹操到了晚年的時候,簡直如同風聲鶴唳一般,就對他的自己兒子曹丕都起了疑心,不僅是經常自己嚇自己,同樣也嚇得旁人戰戰兢兢的。
李典顯然也是聰明人,所以他遲早會察覺到這個問題。
現在勸降李典,不是不可以,而是沒多大的必要,相反,讓李典回去,對于曹操治下的這些其他姓氏的將領,施加一種潛在的影響,才是一種更好的處置方式,
曹操的軍權基本上都是落在曹氏和夏侯氏的手中,所謂五子良將只不過是曹操為了表示自己對于外姓將領的看重,并且這幾個將領也確實強悍,所以頗有些樹立起來給別人看的意思,雖然李典并不在五子良將的行列之中,但是也算是外姓將領之中混得比較好的了,所以他的遭遇,對于曹操治下的外姓將領來說,就很具有借鑒意義。
如果說斐潛一上來就招降,然后李典或是為了家人,或是為了名聲,或是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拒絕投降怎么辦?
直接殺了?
顯然不妥,所以還不如就這樣,埋一根曹操和李典都要吞下去的釘子,等著什么時候釘子慢慢的長大腐爛…
所以斐潛根本就沒有一句的勸降話語,甚至表示會送李典回去,這樣一來李典縱然有什么慷慨之語,也是半句都說不出來。
荀攸帶著李典,往營地一側走去。
斐潛看著荀攸帶著李典離開,轉頭和趙云說道,還煩勞子龍再辛苦一趟,取了李曼成兵刃器具,于雒陽之下揚威!知會文遠,讓開道路,若曹兵自潰,任其自去。
趙云拱手說道:屬下遵命!
這也是荀攸的后續計謀跟進,一環套著一環。
雒陽城中已經只能算是一個前線兵城了,并不像是當年的那種皇朝都城了,所以城中并沒有多少百姓,而更多的是各地招募而來的兵卒,這些兵卒之中未必人人都清醒,也未必個個都對曹操忠心耿耿,更多的都應該是屬于拿誰的兵餉,替誰賣命的類型,所以一旦知曉李典被俘虜,那么很有可能就會在無人統領之下產生混亂,甚至引發營嘯…
當然,如果雒陽城中,還有某個人能夠站出來,彈壓混亂,收攏人心,控制兵卒的情緒,不至于立刻潰散,斐潛也無所謂,因為在那樣的情況下,一方面要控制城中的兵卒,另外一方面還要防著斐潛手下偷襲破門,那么自然就不可能還有多少威脅性了,最多就是死守而已,對于原本就沒有攻伐雒陽城池計劃的斐潛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荀攸深知曹操麾下的兵卒情況,做出的這種針對性的計謀簡直無法抵御,畢竟人心人性就是如此,青州豫州兗州各地本身就是有些矛盾。豫州兵瞧不起兗州兵,因為當年兗州暴亂很是折騰了一次,而兗州兵也瞧不起青州兵,因為青州兵大多都是原本黃巾轉職而來的,同樣青州兵也看不起豫州兵,覺得這些家伙平日里只懂得呼來喝去,打仗就慫得一逼…
若是主將還在,多少還可以管控得住,現在小平津失守,強敵在側,主將又被對方俘虜,軍心晃蕩之下,就像是業績好的時候公司內部一片和氣,業績不好的時候頓時什么矛盾都爆發出來一樣,雒陽城中還能保持安穩?
果然不出斐潛和荀攸的預料,當雒陽城中的兵卒知曉了李典被俘,頓時sao亂起來,加上又親眼見到了張遼和趙云領著兵卒,讓開了通往曹操領地,豫州方向的道路,頓時鬧騰起來,在黃昏時分,夜幕還沒有降臨的時候,城中突然爆發了一陣混亂的躁動,旋即一個城門被打開,大量無序的人員涌了出來,或多或少的背負著些東西,相互之間甚至還有拖拽和砍殺的,沿著道路便如同流民一般,朝著豫州方向而去。
再過得片刻,城中冒出了火頭,四門陸續洞開,也有人主動找到了趙云張遼等人表示投降,但是更多的人是惶惶逃命,將雒陽再一次的拋棄。
張遼和趙云先派遣了一部分人員進城,控制了火勢和城防之后,再讓兵馬陸續進城修整,讓人上報驃騎將軍斐潛不提,單說在陽城的夏侯惇得知了雒陽失守,潰兵逃亡的消息,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的,不管是誰都知道,雒陽城已經破敗,所以若是遇到強攻或是圍困,,遲早會崩潰落敗,但是不管是曹操還是夏侯惇,都沒有想到雒陽城會敗落得如此之快,昨天才接到消息說驃騎大隊人馬到了雒陽,今日就又接到了雒陽失守的消息!
這簡直…
太可怕了!
這兩天,夏侯惇正為了在許縣附近的朱靈張烈小隊而頭疼不已。
朱靈和張烈雖然統領的兵卒不多,但是在豫州這一帶一馬平川的地區,想要將這些人馬圍堵起來,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當下正值春忙時期,雖然說朱靈和張烈并沒有攻伐那一個塢堡,但是在田野之中的青苗就到了霉了。
小麥苗汁水豐厚,營養豐富,正是牛羊馬最喜歡的那種青食,因此就算是沒有多少人員城池損傷,光這些被糟蹋的禾苗,就讓豫州潁川一帶的士族子弟叫苦不迭,紛紛到許縣之中找荀彧等人的麻煩,畢竟這么多年賦稅沒少交,結果出了事情卻沒有保護到位,這誰干啊?
荀彧和夏侯惇調兵遣將,正一步步的縮小朱靈和張烈的活動空間,準備將其逼迫到山林之處清剿干凈的時候,卻猛然間接到了雒陽陷落的消息,頓時就像是到手的鴨子要飛,又或是明明都買對了所有的號碼卻是下一期的大獎一樣,心中復雜的滋味,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