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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9章 又是一次的忠誠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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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峻厭惡城下叫囂著的王粲,認為一切的事情定然就是這個家伙引發出來的,所以很自然的就建議干脆直接射殺王粲,也好出一口惡氣。

  然而荀彧并沒有同意。倒不是荀彧對于王粲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而是荀彧覺得,殺了王粲也不能改變什么。他擔心的并非是眼前的這一些驃騎人馬,而是其后還有沒有更多的兵卒,以及從河洛到豫州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

  若說是驃騎將軍不聲不響的就將雒陽和陽城都攻克下來了,兵鋒直指許縣,這種最為惡劣的局面,荀彧覺得應該不可能發生,但是說完全不可能,荀彧又沒有絕對的把握,畢竟面對的是驃騎將軍斐潛,這個人身上已經發生過許多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多少讓荀彧心中有些不安。

  四門緊閉,嚴加警戒!荀彧看了一眼在城下叫囂的王粲,然后又盯著在外游走的張烈朱靈等驃騎人馬,指了指,說道,此乃前鋒,未攜帶攻城器具…固守即可,不必理會…若有變故,再來知會于某…

  任峻點頭領命。

  荀彧也點了點頭,返身下了城墻,在甬道之中,依稀還能聽見王粲那沙啞又有些亢奮的喊叫聲,不由得搖了搖頭。現在情況不明,不可輕舉妄動,還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輔助判斷,同時,對于荀彧來說,更重要的是要穩定城內,畢竟剛剛才進行了一場清剿行動,要是有些漏網之魚趁機在關鍵時刻作亂,那可真的會釀成大禍!

  同時,還有陛下劉協…

  荀彧眼前似乎浮現出之前劉協聽聞驃騎人馬奇襲而來的時候,臉上的那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表情,似乎帶著一些驚奇,一些期盼,還有一些歡喜,也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內容,而這些其他方面的東西,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城外,朱靈仰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門緊閉的許縣城墻,皺眉對著張烈說道:張兄,看這個架勢,恐怕是早就有所應對…王仲宣這家伙,說的城中有人接應,那些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張烈望著許縣上空依稀還殘留的黑煙,指了指,說道:嗯,可能來晚了一些…你看,那些明顯是焚燒什么東西…嗨!要是再早些來此…

  朱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不過王仲宣之前就是說差不多這個時辰的…我們也不算是晚來,而應該是城中動手早了…就是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不過看這個樣子,似乎不怎么樣…

  城門不亂,黑煙漸小,也沒聽到城中喧嘩嘯叫,說明即便是有人動手了,但也很有可能已經被鎮壓下去了。

  咄!張烈扭頭吐了一口在嘴角邊上沾染上的沙子,若是城中不動,我們這點人也撞不進去!總不能拿頭去撞罷!這個王仲宣,我看八成是沒戲了…

  張烈和朱靈也沒有將人馬全數帶來,還有一些在藏身地看護著備馬和輜重,所以單憑當下這兩三百人,在城外突襲些曹軍小分隊是綽綽有余,但是說要攻打許縣,那就有些搞笑了。畢竟好歹許縣也是經營多年的曹操大本營,不是稻草房子,吹口氣就能倒的那種,城墻堅固,吊橋壕溝,鹿角礌石一應俱全。

  雖然說曹軍缺馬,所以若是再城外和朱靈張烈動手,肯定吃虧,但是若是張烈朱靈拿著這些兵馬就去攻城,又反過來是張烈朱靈吃虧了。

  那么…朱靈問道,張兄你覺得…接下來…

  張烈抄起馬側的水囊,灌了兩口,順手遞給了朱靈,再看看…不行的話…就只能是先撤了…

  雖然不甘心,但是依舊要面對現實。

  撞南墻的也不是沒有成功者,但是在南墻之下倒下的尸首更多。朱靈和張烈都不是那種非要撞南墻的人…

  不過,王粲例外。

  王粲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做過最大的事情,就是眼前的這一件。

  這南墻,縱然是立在了面前,王粲也要撞!

  于是乎王粲根本不管朱靈和張烈在后面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示意,一意孤行的繼續在城下堅持。

  只不過,原先王粲略顯得亢奮的聲音,漸漸的在失去激情…

  去兩個人,帶這家伙走!朱靈指了指王粲,頗有些不滿的說道。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既然城中已經失敗,又不可能攻城,還在這里干耗著等人請吃飯呢?再說戰馬跑了也有大半天了,也該松一松馬肚子,喂一些草料什么的,要不然長時間勒著肚皮,人都會不舒服,何況是還要駝一個人的戰馬?

  可問題是王粲死活不肯,甚至掙脫了兵卒的拉扯,驅馬就往城下而去!

  陛下!一定要迎得陛下!不能退,要進攻,進攻!王粲憤怒的大喊著,企圖讓朱靈和張烈聽從他的指令,甚至驅趕戰馬向著城下而奔!

  不知道是王粲想要驅馬直接往城下壕溝當中去,還是說情緒激動之下距離壕溝太近了一些,差一點就落到壕溝之中,不過戰馬本身也有靈性,臨近壕溝之時,高高揚起了前蹄,倒退著跳了兩步之后便調轉了身形,重重的轉了過來。

  若是騎術好的,自然也就跟著戰馬一同調轉了方向,可問題是王粲騎術么,雖然也不算是特別差,但是也不算是特別好,再加上從許縣到函谷,然后再從函谷到許縣,精力體力都是消耗極大,頓時抓不住韁繩,從戰馬之上噗通一聲落入了壕溝之中,濺起了碩大一朵的水花。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城上城下的雙方都傻愣了…

  被朱靈派來牽引王粲的兵卒也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去這個護城壕溝邊上撈人,還是說不用管這個倒霉家伙了,不由得回頭望向了朱靈和張烈。

  朱靈瞠目結舌,然后也在張烈臉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這要是派人上去撈,不被城上的曹軍射成傻子?而不派人去,似乎又有些尷尬和說不過去…

  仲宣賢弟啊!跟在后面的孔融悲聲叫道,然后沖到了張烈和朱靈面前,爾等站著干什么?!還不速速救人!

  若說王粲多少還算是這一路一同跑過來的,多少算是半個同伴,而孔融這個家伙對于張烈和朱靈來說,就基本上屬于陌生人了,若是孔融好好說話,苦苦哀求,張烈和朱靈說不定一咬牙一跺腳,派出十幾個兵卒去撈一把試試看,結果孔融情急之下,語氣和態度都很生硬,頓時就讓張烈和朱靈心中也不由得升騰起了火頭來。

  畢竟當兵帶隊伍的,刀頭舔血都是常事,那有幾個是軟綿綿的脾性,大多數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再加上王粲一路奔來辛勞,張烈和朱靈,以及其他驃騎人馬也同樣辛苦,自然也就沒有多少好耐心,聽聞孔融叱責,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朱靈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你誰啊?你不是也有幾個人么?你怎么不去救?

  某…某乃孔融孔文舉是也!孔融瞪著眼,沒想到朱靈會如此不客氣,同時對于軍旅并不是很熟悉的孔融,在此時此刻犯下了第二個錯誤,大膽!主將落水了,屬官豈有坐視之理?!還不速速救人!

  孔融也不是故意要犯錯,他真以為這些人馬是王粲帶來的,既然是王粲所帶來的,那么自然就是王粲為主將,畢竟也沒有看到什么其他將領的旗幟,他根本不知道為了隱蔽,就連三色旗都是到了臨近了許縣才打出來的,自然不可能去多打幾面什么姓氏戰旗了…

  哈?!主將?張烈哈哈一笑,呼哨了一聲,走了!

  朱靈也撇了孔融能夠一眼,懶得跟他計較,徑直和張烈一同,帶著人馬呼啦啦往遠處而去。

  騎兵最重要的便是機動,要是定點在許縣城下,什么時候被人包圍起來了多半都不知道,而一旦是扯到了外面去,兩條腿的步卒便只能是干瞪眼,縱然有些想法,也沒有什么卵用。張烈和朱靈都自然深蘊此道,所以不可能在許縣城下耽擱太長時間。

  孔融目瞪口呆看著張烈和朱靈帶著人馬揚塵而去,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好…

  這個…家主…孔融護衛小心翼翼的湊過來,這個…再過去可是進入城頭射程了啊…護衛知道孔融和王粲有些往來,所以也擔心萬一孔融想不開,真要去撈王粲,能不能撈起來另說,這城頭上的曹兵可都是虎視眈眈的呢,要是一陣箭雨下來…

  要知道讓城頭上的曹軍害怕的只是驃騎將軍的人馬而已,對于他們這幾個三腳貓,曹軍多半不會怎么客氣。

  孔融呆立半晌,忽然哀嚎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哭王粲,亦或是在哭自己,然后調轉了馬頭,向遠處狂奔而去。孔融剩下的那幾名護衛也連忙跟著,落荒而走。

  咕嚕…咕嚕嚕…

  王粲奮力的在許縣寬大的護城河當中掙扎,可是一方面體力精力消耗太多,另外一方面腿上的傷口在水的刺激下竟然抽搐起來,讓王粲不由得在壕溝當中暢飲了起來,不多時便灌得兩眼泛白,漸漸的往下沉去,而最后一個念頭在腦海當中盤旋——為什么,為什么都沒人來救我…

  一個錦囊,或許是因為其內的空氣,又或是一時間沒被水浸潤透,竟然從王粲的懷中漂浮了起來,向上,向上,在水流當中就像是要追逐著那僅有的光芒,可是又不得不在四周黑暗的侵蝕下,漸漸的沉淪。

  一個竹籬伸了過來,兜住了錦囊,然后到了一只粗糙且皴裂,黑黝黝且骯臟的手中,然后過了沒多久就換成了另外一只布滿了老繭,卻干凈了一些的手,旋即被放在了一個漆盒之中,被另外一只干凈的手托著,晃晃蕩蕩的走了很久,之后便是越來越白凈,越來越細致的手接過,直至到了一張以金銀線描繪圖案的玄色長桌之上。

  清潤且從容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荀彧不慌不忙的拱手說道,陛下,驃騎人馬…已退…

  一只有些蒼白,但是十分的干凈的手輕輕的觸碰了一下錦囊,然后就像是被錦囊燙到了一般迅速縮了回去。

  劉協縮回了手,也縮回了目光,或許是不忍看,又或是不敢看,王仲宣…這個錦囊是他給王粲的,而現在這個錦囊被呈現到了面前,或許就說明了一件事情…

  王仲宣投河而亡…荀彧的語氣平淡,就像是跟地主家的二少爺說今天又有一只雞被黃鼠狼偷了一樣,帶著一點點的惋惜,卻沒有多少悲傷。

  劉協愣住了。

  荀彧有說謊么?

  沒有。

  只不過沒有特別向劉協說明事件的前后次序而已。

  朱靈和張烈是退兵了,但并不是因為王粲而退兵,只不過是因為見情況已經改變,和原先計劃差別太多,不得不退兵。

  而王粲是投河了,但是也不是王粲主動投的,或許也真有死志,但是更多像是發生了意外,就像是戰場之上也有可能絆倒在一從雜草上,又或是被流矢射中一樣。

  最重要的是王粲先不小心掉護城河里了,張烈和朱靈見不好救援,后面才退的兵,而在荀彧這么一說,似乎就反過來成為了張烈朱靈退兵,然后王粲見事情不可為,便投河了…

  前后次序一扭轉,蘊含的意味便大大的不同。就像是曹老板的父親死了,曹操攻打徐州,然后和曹操攻打徐州,其父親死了,雖然兩個表述的事件都一樣,但是前者似乎看起來是曹老板為了其父親報仇,師出有名,而后者么,不過是狗咬狗而已,純粹咎由自取。

  荀彧的言辭,在劉協聽起來,就像是驃騎人馬見事態有變,覺得王粲沒有利用價值了,便不管不顧的丟下了王粲,而王粲竟然如此的忠烈,如同屈原一般,投河以明志!

  荀彧瞄了一眼呆住的劉協,不聲不響的拱了拱手,然后退了下去。聰明人,永遠知道話說到什么程度上最好。

  大殿當中一陣靜默。

  良久,才有一聲嘆息幽幽而出。

  王愛卿啊…

  劉協忽然覺得,其實王粲才是忠臣,是大漢的忠臣,而自己之前還似乎懷疑過,防備過,揣測過這樣的大漢忠臣,這是自己的錯誤,這也是大漢的悲哀。

  忠臣王粲死了,而剩下的這些人呢?

  王允死了,董承死了,耿紀死了,王粲死了,為什么一個又一個的忠臣就這樣死去,然后自己似乎就剩下了…

  大漢司空曹操,還有大漢驃騎斐潛。

  當然,還有他們麾下那些將領謀士,而那些所謂的大漢宗室,甚至包括劉備在內,都沒有一個可以靠得住!

  為什么?

  為什么大漢會變成了當下這樣,為什么上天就不能給自己一個機會?

  劉協的目光,漸漸的從空空蕩蕩的大殿里,回到了桌案之中的錦囊上,盯了許久,最終從喉嚨里面發出了嘶啞的聲音,王愛卿…朕…王愛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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