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左近,雖然依舊是冰天雪地的氣候,但是幾處軍寨,已經開始營建,最近的一座,便是比鄰黃氏工房區域的軍寨,大隊人馬兵卒農夫奴隸,正趁著農閑時期,忙忙碌碌的在趕著工期。23
在這個年代,并沒有所謂的打樁加固地基一說,一般來說就是先將地面平正夯實,加上條石作為地基,壘土圍墻,最后鋪上青磚膠合起來,便算是完成軍寨塢堡一類的外圍建設了。
原來作為平陽一帶的防御體系,除了依靠原本的平陽小城之外,基本上就剩下一個城西北山區之類的一個訓練軍營了,其余的基本沒有。
作為一個普通的城鎮,這樣的防御體系基本上就是夠用了,而對于日漸龐大,人口逐漸匯集的不斷上升發展的經濟都市來說,僅有的二環城墻依舊不能覆蓋全數需要保護的區域,并且據城而守的策略,對于城外的經濟設施來說,損傷還是太過于大了一些,因此從幾個方面來考慮,斐潛便最終決定將平陽的防御體系擴大一些,覆蓋到周邊。
若是普通郡縣,作為郡守要進行這么大的工程量,肯定先要和當地的士族豪右通個氣,然后再匯集各項物資人力什么的,才能動工修建,但是這是在并北,是在斐潛受封的領地之上,斐潛的意志便是這里的一切,再加上往來平陽的商人們也更希望平陽永遠繁華穩定,因此修建這些軍寨塢堡,幾乎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唯一有些意見的,便是整天在高調宣講著要休養生息,要鼓勵農桑,要還賦于民的那一部分的儒家子弟。
從冀州和幽州而來的流民,加快了整體建設的速度,這些放著不管的就是一群禍亂地方的烏合之眾,但是只要在其中加入了兵卒進行約束,這些流民很快就被統合起來,出賣氣力獲取每日的口糧,不僅次序井然,甚至還對于征西斐潛感恩戴德起來。
不抓壯丁,不掠婦孺,給些活干,給口飯吃,對于這些流民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再加上組織的兵卒還說將來可能會按照人丁分一些田畝可供耕作,那簡直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情,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一隊兵卒,便在這樣忙碌的大工地之間穿行而過。為首一名騎兵高舉著一面旗號,上書大大的一個“呂”字,正是呂布派遣過來的魏續到了。
除了兩三名插著認旗在前方引領的征西軍中的騎兵之外,其余的多數都是跟著呂布南下的并州老兵,此時此刻在這風雪漫卷的天氣里,似乎也習慣了這樣寒冷,非但沒有縮起脖子還頗有興趣的四下看著。征西將軍的軍馬實力,對于魏續這些人來說,在這并州一隅之地著實算得上是一個龐然大物了,這么些個軍寨,說建也就建了,在看看巡弋的兵卒身上手上的兵甲器械,再低下頭看看自家穿的拿的,再看看魏續的那張臉,原本見到了繁華荊襄的興奮,似乎也在漸漸的淡去。
軍馬在雪地上緩緩行軍的聲音,除了一片沙沙之聲之外,隊列當中,說話的人漸漸的也少了許多,包括統領魏續,也一直陰沉著那張臉。
往日魏續,總是大大咧咧的,一起行軍的時候,總是老子天老子地的,跟兵卒們一起在馬背上大聲咒罵著著老天,咒罵著著天氣,咒罵著敵人,甚至咒罵上官,也是全然沒有架子的一個統領,雖然顯得有些粗野,但也比較受普通兵卒接受,畢竟感覺上比較接近一些。
往日里行軍中,跟著魏續一起咒罵,一起大笑,甚而一起起哄,再難走的道路也不覺得怎樣,可是今日從臨汾出發之后,越是接近平陽,魏續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沉著臉就跟被風霜凍結了一樣。
普通兵卒并沒有揣摩魏續心思的想法,大多數的人在看到了平陽紅色的外墻的時候,也顧及不了看什么魏續的情緒了,都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歡呼!
天寒地凍的,有什么比趕到了地頭,然后好好的烤烤火,喝上一碗熱湯,再鉆進被窩昏天暗地的睡他娘的一覺,便是神仙也不換!
魏續不由得抬起頭,縱然是心中略有不快,但是真正親眼見到了平陽城之后,依舊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長長的吐了出去!
使者出使,往往不是代表其個人,而是代表著其身后的勢力,若是魏續單獨來見征西,也斷然不敢有什么奢望征西會派人相迎,但是當下他是代表著呂布,這豈不是等于是落了溫侯的顏面?
眼前的這一座城,雄偉談不上多么雄偉,但是繁華兩個字卻像是從心里蹦出來,砸在了自家腦門上一樣,讓魏續有些恍惚,原本無人前來迎接的心中那些不快,不知不覺當中也縮減了起來。
“魏將軍!棗從事已于城外相迎!”雖然魏續只是一個不入流雜號的偏將軍,但是沒人去計較這個,叫將軍至少好聽不是么?
魏續一愣,順著領隊的征西騎兵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名文士打扮的官員披著玄色大氅,正帶著些人手,站在城門之外,見到了魏續投過來的目光,微微笑著,拱了拱手,帶了人慢慢往前迎了上來。
魏續沉吟了片刻,將一聲嘀咕壓在了喉嚨里,低下頭,甩蹬下馬,迎著棗祗走去。其余跟隨魏續而來的呂布兵卒也跟著魏續下了馬,在道邊列隊。
“君侯事務繁忙,未能親自遠迎,令某前來,還望將軍恕罪。”棗祗走到了魏續面前,拱手見過了禮,笑呵呵的說道,“將軍遠道而來,君侯不勝歡喜,已在城中安排了住宿之處,供將軍休憩,以去勞頓。若有什么需求,也盡管吩咐就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魏續連忙也拱手還了一禮,說道:“不敢不敢,多謝棗從事。”
兩人相互謙讓了一下,然后并排往城內走去。
魏續隨從兵卒也跟在魏續身后,一同往城內走去,剛過了城門,就不由得發出了嘰嘰喳喳的聲響,什么“哇”、“看這個”、“那邊”等等的詞語不停的蹦跳出來,使得魏續臉頰都有些抽搐起來。
和絕大多數縣城不同,平陽這個城市是在斐潛一手規劃之下恢復重建的,再加上其他郡縣所沒有的衛生管理條例,因此帶上了不少后世的規劃的平陽城顯得尤為整潔,甚至比起京都來說,也都是強了不少。
想想看,就算是到了后世被鼓吹到天上去的我大辮子朝的京都,依舊是騾馬匯集,土路黃沙,乞丐垃圾混在一處,更不用說墻角巷尾糞便尿液到處都是,能有什么好味道?
而在平陽,卻顯得那么的干凈整潔,就算是來來往往的普通民眾,也是如此。這得益于平陽民眾有了洗澡沐浴的習慣。
在經歷了一次瘟疫洗禮之后,在原本郊外挖出來的那個臨時的石灰水泡澡池子不僅沒有被填上,反倒是填上了石板修葺成為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大水池。在這個年代,瘟疫是極其可怕的事情,普通平陽百姓突然覺得,這樣一個摻雜了石灰水的水池可以減免瘟疫的威脅,是不是也可以免除其他的疾病呢?
洗澡這種特別的水就可以祛病,當這樣的說法傳開的時候,讓斐潛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從某個方面來說,個人衛生的提高,確實能減少細菌溫床,減少患病的可能性,因此斐潛不得不重新讓張云調配了加入水池當中石灰等的配方,減少了石灰石的分量,加入了木炭細末等,要不然沒等瘟疫爆發,可能就已經是一大片皮膚被腐蝕的疾病爆發了…
魏續稍微用力踩了踩腳下的石板,然后左右張望,這樣的灰白石板從腳下一直往遠處延伸出去,顯然是所有街道都是如此。街道兩側都是新建的木磚閣樓,基本上都是各類的商鋪,大部分都是兩三層的,還有幾個四五層的,各家各戶長長的各式各樣的招牌支出來,在半空中搖晃著。
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也是從容安樂的神情,見到了兵卒行進,也不躲不避,大大方方的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魏續知道,這一點很難得。這說明在征西這里,兵就是兵,而不像其他的地方,兵卒還兼職了些其他職業…
時不時有店鋪里面的掌柜老板,又或是經過的文士,甚至有些年長的農夫,見到了棗祗之后,紛紛停下腳步,拱手見禮,使得魏續也不由得升騰起了些與有榮焉的感覺,對于原先看棗祗有些年輕的嘀咕早就拋到了云外。
“征西將軍…”魏續輕輕感嘆了一聲,“果真了不起…”之前略有的不快,在這一刻不知道為何似乎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征西確實強,確實有資格驕傲。
不知不覺當中,棗祗在一個小院前停了下來,笑呵呵的說道:“魏將軍,到了。此處便為魏將軍臨時住所,以供休憩。但有所需,魏將軍盡管吩咐就是,在下還有公務未了,就先行告退了,還望魏將軍海涵。”
棗祗說完,又叫來了這里的管事,當面交代了一些事項,然后才拱手告辭。
魏續知道也不可能當天來了就能當天見,又不是什么緊急的軍務,當然要看征西將軍斐潛的時間安排,因此也沒有什么意見,送走了棗祗之后,便讓管事帶著手下兵卒進院安置。雖然說魏續手下兵卒不少,但是大頭兵也不會要求什么單間大床房什么的,有個火熱熱的大通鋪就可以讓這些兵卒舒爽得直喊雅蠛蝶了。
魏續到沒有立刻就休憩,而是解了盔甲之后,穿了身便裝,帶著兩名護衛,在院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查看了一下,多少心中有個數之后,才回到了院前,還沒等進屋,就聽到院外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后小院的管事走了過來,拱手說道:“魏將軍,驛館東院之客來訪。”
“驛館東院?”魏續挑了挑眉毛,說道,“誰啊?”
“據聞乃是楊侍郎…”小院管事說道。
“楊氏?!”魏續眼珠子一鼓,“可是弘農楊氏?他來這里干什么?”天下楊氏莫過于弘農楊,所以魏續一聽到是姓楊,就想到了弘農楊氏。
小院管事有些尷尬得說道:“這個…小人只是個小小的管事,這個…小人就不得而知了…若是將軍不方便見,小人便回了就是…”小院管事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官吏,根本不知道河洛之間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呂布和楊彪兩個人的矛盾了,見魏續情緒有些不對,下意識立刻開始推脫。
“哼!”魏續大步向前而去,“某倒要會上一會!看看弘農楊氏如何威風!”
院前,楊修袖著手站著,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他倒是真不知道呂布來人,只是聽聞又來了一隊使者,便主動前來看一看,拜訪一下,畢竟楊氏名頭也還是不錯,保不準可以拉扯上什么關系不是么?
楊彪處境堪憂,加上又被征西攻下了陜津和陜縣,簡直就是一根刺扎進了弘農后背之上,又疼又難以處理。
打,肯定暫時是打不贏了,那么就只能是求和。
楊修親自過來,也就是表達出充足的誠意,卻沒有想到才到了兩三天,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的使者…
平東將軍曹操的使者!
大將軍袁紹的使者!
這是都約好了要到這里來過新年不成?
楊修只能是勉力保持著從容,竭盡全力的去探知這些人的來意,究竟和楊氏有沒有什么關聯…
還沒等楊修探查出個一二來,聽聞是又來了一隊新的使者,于是便來打個招呼,看看究竟,結果迎面就沖出來一個絡腮胡子膀大腰圓的軍漢,穿著皺巴巴的一身戰袍,帶著濃郁的,酸爽十足的氣味,竄到了眼前,咧開絡腮胡子的大嘴,唾沫從發黃發黑的牙齒縫隙之間噴涌而出:“楊家小兒,汝來此作甚!”
魏續頗有些不屑的盯著眼前的這個白白凈凈的年輕小伙子,看著他熏香抹粉的樣子,看他細皮嫩肉的相貌,看著他細胳膊細腿的模樣,心中暗忖就這樣的麻桿身段,老子一個能打十個,便毫不客氣的呼喝出聲。
楊修縱然修養再好,此時也有些掛不住臉,緩緩的收了笑容,盯著眼前莽軍漢,有些后悔怎么沒有等打聽清楚再過來,但是眼下再想這些也是無用,只是說道:“汝又是何人?”
“某乃溫侯麾下,常勝將軍魏稚長是也!”魏續瞪著楊修吼道,唾沫星子四濺。魏續在說自家官銜的時候吞掉了一個“偏”字,反正他娘的在外人面前,至少在楊氏面前不能墮了溫侯的氣勢!
“溫侯?!”楊修不由得一愣。
一時之間,一種難以描述的氛圍便在兩個人之間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