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華夏大部分的人對于古代戰爭的了解,大體上都離不開三國演義、東周列國志之類的演義,然后便是各類影視劇,包括神劇。
然而很可惜,大部分的信息都不是真實的,都有經過藝術的再加工。
華夏的歷史大多數時間是由文人把持的,而從漢代開始,儒家就登上了舞臺,允文允武的漢初文人,在三國發揮了最后一道光華之后,漸漸的偏科了。沒有文人再喜歡一身臭汗一身塵土一身血腥味,反倒是沾染上不少脂粉氣和酸儒味,因此留下來的文字當中也就極少有關于戰爭具體的過程描述。
大部分的有權寫史的文官是不懂什么戰術的,并且因為紙張普及等等的原因,前線發回來的戰報什么的,基本上來說差不多都是屬于某年某月某日與某人戰于某地,我軍幾何,敵軍幾何,戰果如何,有沒有重要人物傷亡或是俘獲。而具體的武器使用,軍陣,后勤,道路情況等等很多情況,并不會在公開渠道發布,普通文官也就無從得知,就連皇帝也未必清楚。
隔代制史的文官,為了豐富記載內容,很多時候只能自己腦補,勝利時讓人感覺己方將領把對方當豬耍,打法很飄逸,失敗時讓人感覺自己的將領就是豬,換個人上就能贏。
比如衛青的戰斗記錄,“其秋,青復出云中,西至高闕,遂至于隴西,捕首虜數千,畜百余萬,走白羊、樓煩王”大體上還算是寫實,而李廣的就有些腦補的成分了,“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
斐潛在后世的時候,一直以為漢代的兵卒應該和同時期的羅馬相當,但是后來發現,其實這個時代的漢卒在戰術上面的應用,比羅馬帝國更加的靈活多變。別的不說,至少在騎兵運用上就比羅馬帝國更強。
要不然被漢王朝打的嚶嚶嚶的北匈奴,就不會騎在羅馬頭上揍得羅馬一路嚶嚶嚶了,甚至在南匈奴徹底成為魏國屬民的兩百年之后,西逃的北匈奴依舊可以打敗羅馬東西兩個帝國,一度兵臨羅馬城下,要不是當時的羅馬大主教點滿了蠱惑的技能樹,說不定羅馬城就已經在上帝之鞭下嚶嚶嚶了。
到了斐潛現在所處的這個時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標準作戰的套路已經是老黃歷了,就算是完全不入流的將領也不會這樣搞。畢竟春秋戰國時期的貴族作戰的逼格被曹劌這個喜歡朝著下三路方向去的將領玩壞了之后,大家也都學聰明了。
漢代戰爭的節奏,也沒有像是后世游戲當中那么快,什么“敵軍將于五分鐘內抵達戰場”更是不存在的。一般來說,就算是兩軍在野外意外遭遇了,一般都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分出勝負,第一天各自扎營,第二天出營試探,第三天決戰…
當然,如果說遇到司馬懿那樣的,就算是兩軍對壘,依舊堅決高掛免戰牌,死活不出戰的,就算是豬哥也奈何不得,被活活給拖垮了。
斐潛原本對于古代戰爭一竅不通,但是經過陸陸續續這么多場的戰斗下來,也漸漸的培養出了一些戰場感覺出來,就像是賣油翁,無他,唯手熟爾。
將每一項做到最好,那么就算是失敗,也不會有太多的損失,獲取經驗之后,下一次自然會更得心應手一些。
正常來說,每一個在后世能夠考上大學的,學習能力都不差,只不過區別在于有沒有沉下心去學習的心思而已,就像是后世的新一代,三四歲就能抱著手機玩農藥。
性命攸關的事情,斐潛再不用命學,也就沒命學了,所以現在斐潛雖然不說是頂尖的那種智謀百出的狡猾多變的將領,大概平均在二流偏上,一流偏下的線上,也是差不多了。畢竟斐潛這個水桶短板少啊,騎兵也懂,步卒也明白,并且因為對于弩機等研究多了,弓弩兵也能湊合,甚至在攻城器械這個方面也比一般的將校更懂得運用之道。
其他的將領就算是想要學,也未必有這個機會。
另外一個方面,斐潛注重兵卒培養的優勢,當下也慢慢的體現了出來。
最顯著的方面就是在斥候哨探這一塊。
除了特定的戰場之外,斥候哨探的作用及其重要,甚至有時候會決定整個戰局的走向。
那么對于這么重要的對方兵卒,是不是應該重點防范和重點絞殺呢?
理論上是沒有錯的,但是實際上在其他諸侯之處,可操作性并不是很強。
除了個別情況,必須要針對性的攔截和狙擊對方的斥候之外,一般性的來說雙方的斥候哨探就算是相互看見了,除非碰巧撞到了一處,否則離得太遠了,弓箭都夠不著,追也沒有用,大多就是吐口唾沫,各回各家。
斥候要好,首先條件并非要非常能打,而是要懂得騎馬,會數數,再加上視力好,尤其不能是夜盲癥。
條件不復雜,然而除了斐潛的并北隴右這一帶,其余地區戰馬一直都是很稀缺的,更不用說有大量騎術精通的兵卒基數了,因此在第一條要求上,斐潛有優勢。
和胡人大量的貿易,獲取了利潤的同時,也獲取了大量的牲畜,不管是提升身體素質還是在減少兵卒的夜盲癥上,斐潛也同樣具備優勢。
而最重要的,前期一直在進行的軍中基礎知識普及工作,也取得了顯著的效果,不說當下征西麾下那些專職的斥候哨探,甚至普通兵卒伍長一級的,也都能進行二十以內的簡單加減,認識一百個字,但不要求一定都會寫;而到了高級士官,軍侯級別,就必須懂得三位數的簡單加減,一千字識別,其中至少一半的字要會寫,大概是后世小學二、三年級的水平吧…
因此在斐潛軍中,可以充當斥候哨探的人的基數就非常的多,甚至臨時抓幾個什長隊率什么的也能湊個數,這樣一來,單單在這一項上就比其他諸侯來說強上很多。
更為獨特的是,斐潛的斥候哨探甚至懂得粗淺的戰場偽裝!
什么地點是最好的觀察點?
什么范圍內最有可能出現斥候?
又有誰能比斥候本身更了解斥候?
當斐潛認真起來之后,配裝了強弩,懂得偽裝的征西斥候,一下子就給了袁軍斥候一個措手不及,而袁軍斥候的大量減員,有沒有辦法立刻得到補充,因此整個戰場的透明度就開始向征西將軍斐潛傾斜。
特別是龔浚作為斐潛直轄的斥候軍侯帶著一群兇悍又狡猾的斥候出現在戰場之上的時候,高干所轄的袁軍斥候就更沒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斥候強,帶回來的信息就更多,斐潛對于戰場認知就更明朗,而對于高干來說,視野逐漸的縮小,甚至連二十里都未必能夠完全保證。
不夸張的講,若是兩軍相持的時間再長一些,斐潛想要知道對面的高干究竟是穿什么顏色的小衣都能做得到…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前戲做得充足,哪里還有什么空間讓高干進行微操作?
打埋伏?
不存在的。
斥候數量和質量上的壓制,導致高干的一舉一動,斐潛都能夠看在眼里,所以斐潛自然也就有信心和高干掰一掰手腕,畢竟三國的牛人那么多,若是連高干這樣的也不敢正面懟上去,那么將來要怎么過?
先不說斐潛有條不紊的正面推進,單說高干這里,當下的最佳的對策,無非就是要么掛免戰牌固守,要么也是正面列陣莽一波,可問題是高干既不能高掛免戰牌,也不敢就這樣沖出去莽一波。
三國演義當中,似乎顏良文丑比高干更為出名,但是實際上顏良文丑更像是袁紹的左右先鋒,勇猛是合格的,但是統帥能力并不比高干強上多少。
高干在喪失了視野之后,就立刻察覺到了不對,但是這種兵卒素質和裝備上面的碾壓,又恰好是高干無法通過其他途徑來解決的,若是自己后方穩固,儲備充足,高干也不介意先掛幾天的免戰牌,待征西將軍的銳氣消散些再說。
然而高干現在連掛免戰的資格都沒有。
后路被襲擊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了高干這里,甚至比征西將軍斐潛還要更快,畢竟高干這里走得比較近一些,而征西斐潛那邊張遼還需要繞道,相對較遠一點。
營寨森嚴,兵卒戒備,似乎看起來和之前沒有什太大的區別,但是高干心中清楚,軍隊還是這一只軍隊,但是士氣已經衰敗了許多。之前的那一場小小的勝利,也未必能抵消后路被襲擊的擔憂。
渡過了殺敗了征西前鋒的那短暫的興奮期之后,高干軍中也進入了賢者時間,畢竟在營寨前方埋伏地點,倒下去的不僅僅有征西的騎兵,依舊還有袁軍的步卒。那些殘肢斷臂,那些在戰斗當中受傷但是還不至于立即死亡的傷兵哀嚎,就足矣讓高干麾下的兵卒逐漸的認知到,眼前的這些征西兵卒,要比之前的對手黑山賊還要棘手十分,甚至不比白馬義從差多少!
尤其是當征西將軍斥候全面碾壓了自家的兵卒,導致出去十個兵,往往只能回來兩三個,次數一多起來,就算是高干想要封鎖消息,都無法做得到。
當初公孫瓚的白馬義從確實是被擊敗了,但是鞠義將軍也幾乎是付出全軍覆沒的代價。再說鞠義將軍手下的那些精銳強弩手,又怎么是高干當前的這些普通冀州兵卒能夠相提并論的呢?
營寨當中已經有些兵卒嘀咕著,軍心也有些晃蕩了起來,畢竟情況就擺在面前,后路已經被斷,糧草存糧也不多,這還能撐多久?
對于這些,高干也沒有下令彈壓辟謠,因為他知道,這種事情,越是彈壓,越是壓不住,猜疑反而會越多,反倒是大大方方的,再次打通后路,兵卒心也就會漸漸安定下來。
可是該死的,征西將軍斐潛就在這個節點上來了!
退,不甘心,也不敢貿然而退,要是半道上再被征西搞一下,那可真的是兵敗如山倒了。
守,不能守,因為雖然派兵去后路連接驅趕征西的那一小部分兵力了,但是需要多少才能重新打通后路,然后再度轉運糧草過來,還依舊是一個未知數。
戰,不好戰,四周四野一片漆黑,就只是知道征西將軍領兵南下,人數眾多,至少三四千,但是具體分布,兵種種類,有什么特別的關鍵點等等一概不是很清楚,這樣怎么能安心作戰?
此時此刻,高干真有些后悔。
早知道這個并州刺史是這么扎手,自己還不如留在鄴城繼續當袁紹的別部司馬來得心情舒暢呢…
還能怎么辦,博一把吧。當兵卒質量不如人的時候,便只能依托經驗來彌補了,征西將軍斐潛畢竟年輕,或許抓住這一點,還有些機會。
于是在征西將軍斐潛抵達的時候,高干則是依托半山的營寨,擺出了陣列,一個非常規的陣列…
斐潛也瞇著眼,盯著眼前的高干陣列。
話說那高干列陣,那可是:
一字長蛇陣,長虹貫日;二龍出水陣,雙爪共擒。
三才太乙陣,三足鼎立;四象漯河陣,四方混元。
五虎群羊陣,分點齊入;六宇連方陣,個度方圓。
七星北斗陣,太乙下界;八門金鎖陣,八仙臨凡。
九曲黃河陣,飛沙噬命;十面埋伏陣,英雄亡魂。
嗯,以上全數都沒有…
這些所謂的大陣,全部都是漢代之后的人腦補出來的,真正的戰斗當中,至少在現在是絕對看不到的。
其實漢代當下也不是完全沒有陣型,但是絕對沒有后世家描繪得那么精彩。
按照斐潛的理解,陣型其實就是分為三大類,一類用來側重進攻,一類就是用來側重防守,還有一類就是攻守兼備的,對應就是三角形,圓形和方形。至于什么雁行,鶴翼,車懸什么的,漢代并沒有這個說法,有的只是一些基本的陣型的具體運用而已。
比如當下高干布置出來的陣型,跟任何所謂的大陣都不沾邊,正面略往后縮,主要兵卒自然是刀盾手和長槍手,在拒馬之后列出的略帶一些弧度的長方形的陣列,順著半坡往下將整個山腳坡道都占據了一個嚴實。
左翼么,沒有。
因為左翼就是山寨,山寨之中高干應該還有些弓箭手藏在其中,暫時看不到多少。
較遠處的右翼,則是騎兵和步卒的混雜部隊,步卒在后,騎兵在前。
整個陣列,對于斐潛這一方來說,近處是立于山上的營寨,最遠處則是高干的右翼。
那么高干擺出這樣一個混雜地形和營寨的陣型,應該叫什么陣才更威風響亮?
對手的越是威風響亮,然后自己這一方再嘁哩喀嚓將其擊潰,是不是可以獲取更多的幸福感和滿意度?
好吧,拋下陣型的名稱這個執念不提,作為新一代的賣油翁,斐潛要選擇那一點作為攻擊點更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