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后世好多算命先生喜歡在天橋坐在天橋上面,是因為天橋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是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屬于神仙看不著閻王顧不上的“兩不管”地帶,人坐在天橋上,就算是滿嘴跑火車的,心里也多少會踏實一點。隨夢小說w.suimeng.lā
漢代還是屬于一個神秘論的時代,否則箴言也不會如此的流行,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對于天地神靈深信不疑的大有人在。
然而對于斐潛來說,神仙這個事情么…
呵呵。
說實在的,根本不相信。所以當左慈說什么有血光之災,有大兇之兆的時候,斐潛頭一個反應便是套路又來了。
左慈是仙人么?
很顯然,并不是。
甚至絕大部分的仙人,大多數都是存在于道聽途說當中。
左慈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幾個事跡,比如什么手持一片肉干一壺酒,就能喂飽幾百人,其實也就是針對于長期陷于饑餓的平民百姓最好的勾引而已。比起說什么其他神通,這樣的本事就足夠讓百姓心動,吃不完的東西啊,這是長期處于饑餓或是半饑餓的民眾心目當中最偉大的夢想了,自然更為津津樂道,然后宗教的傳播目的便達成了。
更何況這些事跡大都出現在方士的書,或者道家文獻當中,這些宗教文獻有多少水分,看看那些大洪水描寫就知道了。..
所以當 斐潛上下打量著左慈,沉默半響,忽然說道:“左仙人,請用茶。”
“貧道…”左慈擺擺手,略帶一些傲然的神色,緩緩的說道,“…汲取天地精華足矣,無需茶飲…”
斐潛神色不變,堅持伸著手掌示意:“左仙人,請用茶。”
“這…”左慈看著斐潛神色,遲疑了半響,或許是覺得斐潛態度堅決,一而再的推辭多少有些不妥,才緩緩又端起了茶湯,象征性的沾了沾嘴唇。
斐潛看著左慈的動作,忽然笑了,說道:“左仙人,不知腹中這些‘金丹’,味道如何?”
左慈還端著茶碗,聽聞斐潛此言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茶碗都有些拿不穩,碗中的茶湯都差點倒在了桌案之上。
“咳,將軍此言…”左慈連忙將茶碗放下,正容說道,“這個…貧道,不知何意…”
斐潛笑笑,說道:“無他,茶有清神潔身之效,某亦是好意…來人,且再端幾碗茶來,請左仙人暢飲!”
左慈終于色變,起身拂袖,怒聲說道:“貧道好心而來,卻不料被將軍怠慢戲弄!既如此,貧道告辭!”
斐潛也一拍桌案,說道:“某好心請汝飲茶,汝竟然出言不遜!要走也可,飲完再走!來人,取一罐茶來,伺候左仙人飲茶!”
在一旁侍衛著的黃旭,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為何斐潛居然如此動怒,但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讓他立刻按照斐潛的指令,招呼一聲,頓時就帶著幾名衛士將左慈團團圍住。
不多時,侍從便捧了一瓦罐茶來了,有些戰戰兢兢的立在一旁。
斐潛用手指了指侍從手中的瓦罐,然后對著左慈說道:“左仙人,莫說某不懂待客之道…貴客臨門,竟然連一碗茶都不喝,說起來還是左仙人看不起某才是!這一罐茶,便請左仙人仔細喝了…”
左慈鼓著眼珠子,氣哼哼的瞪著斐潛。
斐潛卻只是笑咪咪的看著左慈…
漢代對于這些仙人,其實也未必全數都相信,依舊有大量的人持著一個懷疑的態度。但是在驗證這些仙人是否有神通的時候,未必會采用一些極端的做法,比如綁在柱子上堆上些干柴茅草點火燒…
或許是因為東方人都比較內斂一些的原因,多半喜歡采用一些不見血的方法,最簡單直接的便是關押起來,斷絕飲食,派兵卒把守幾天,如果還能活得滋潤的,那么便是多少有些神通的真人,如果被餓死的,那么自然就是騙子。
兵不血刃便可以辨別真偽,并且就算是退一步也可以有說辭,找一間靜室讓真人修行么,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能說是關押軟禁呢?
對吧?
所以,用飲食來測試就成為了一個簡便又有效的方法…
左慈一上來,說沒有幾句話,便拋出自己已經是仙人之體,可以餐風飲露,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也就是給斐潛下了一個錨定,雖然左慈未必知道錨定這樣的心理作用的理論,但是完全不妨他的具體運用。
但是,所謂的“辟谷”必定是有破綻的。
不吃飯,人撐個兩三天還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是人完全斷絕水分攝入的話,持續三天的時間就會因為積累大量的毒素無法通過正常尿液排出,在腎臟不斷累積,導致腎臟的衰竭,而這種腎臟的衰竭就算是在后世也往往是不可逆的,更何況是在缺醫少藥的漢代?
所以不喝水,不管怎么說都絕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但是現在的左慈,竟然連一碗茶都不肯喝,在斐潛的再三邀請堅持之下,也就是沾沾嘴唇做做樣子…
說實在的,不說一碗茶,就算是一瓦罐的茶湯,其實量也不大。雖然說漢代還是以烹茶為主,但是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頂多有些像是中藥湯劑罷了。
但是看著左慈的樣子,這茶湯就宛如毒藥一般,又或是喝了茶湯就會壞了道行,斷了修行一樣,避之如蛇蝎,方才就是如此,現在也是一樣。
不肯喝茶,或者所不肯喝水,再結合之前左慈他特意說的話語,那么可能性便只有一個,左慈提前做了“辟谷”的準備了…
辟谷有好多種,選擇完全絕食的那種的人,基本上已經是早早的“成仙”了,選擇部分節食的人,也不至于對于飲茶飲水如此抵觸,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服用所謂“藥丸”來進行辟谷的人了,后世只要吃過壓縮餅干的人都知道,一塊餅干一杯水下去,便是滿滿的漲腹感,原因就是這些壓縮餅干遇水便會迅速膨脹…
斐潛因為后世在好奇的推動之下,也有找度娘勾搭過一些關于仙人方面的訊息,其中就有一條是關于左慈左仙人的一種特殊的,可以保持長時間不餓的方法。因為在建安時期,處處饑荒,左慈為了避免很多人承受饑餓痛苦折磨,便將其一種特殊的飲食方式傳播給他的信徒們…
“食豆辟谷”,咳咳,這個名稱當然是斐潛草創的,算不得正式名稱。
操作起來也不復雜,食用大量的生豆子,注意,這個生豆子,不能咀嚼,只能生吞。為了讓這些豆子更好吞咽,左慈還特別注明了要用手“撫之有光”…
吃豆子吃到飽腹感的時候停止,這個時候特別注意的是,絕對不能大量飲水!
隨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盡量保持不動,也就是盡可能只睡覺就好了,每日飲用少量的水即可,就可以十天半個月不用吃第二頓飯了…
因此不管是服用事先煉制好的“壓縮餅干”類型的藥丸,還是吃了一肚子的生豆子,都有同樣的一個弊病,不能大量喝水,否則就不僅僅是飽腹感的問題了,甚至有可能會因此而喪命!
左慈看著端到了面前的瓦罐,沉默半響之后,終于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賭一賭,也有些明白斐潛可能是已經看穿了他所用的把戲,便有些無奈的問道:“…將軍,汝欲如何?”
斐潛揮揮手,讓甲士和侍從都退下之后,示意左慈重新落座。
看著左慈有些窘迫的模樣,斐潛說道:“左仙人,嗯…還需稱呼仙人么?”
“呃,不必,不必,”左慈拱拱手說道,“稱呼貧道名字即可…”
“善。”斐潛點點頭,然后思索了一下,說道,“還是稱真人罷…左真人,汝是正一、亦或茅山?還是太平、天師?”
漢代的道教已經分裂出了好多家,各家都有一些不同。
正一教是張陵所創,然后延續到了到了張魯,不過到了張魯這里,多少有了一些變化,改用了“五斗米師”張修的辦法,所以也被稱之為天師教,或者五斗米教。
至于后世接受程度更廣泛一些的茅山道教,則是更早一些。在漢景帝年間,道士茅盈及其弟茅固、茅衷三人,在句曲山采藥煉丹,濟世救民,百姓感其功德,遂改山名為“茅山”,茅氏三兄弟也被稱為茅山道教祖師。
太平么,自然就是張角了,不過現在太平道被定位為反革命的發動組織,所以一般人也不敢宣稱自己是太平教的信徒…
左慈拱手說道:“這個…將軍還真是熟悉…實不相瞞,貧道乃茅山流派…”
“茅山?”斐潛點點頭,又問道,“既是茅山,又何來此地?”茅山位于大漢的揚州,雖然說不上千里迢迢,但是距離平陽也是有一段距離的。
左慈略顯的尷尬的笑了笑,說道:“貧道原本于雒陽…卻不料董太師遷都,兵亂之下…便不得已,流落至此…”
左慈說得有些吞吐,斐潛也看得出未必全數都是實話,但是想想也算是有個七八分的真實。
在雒陽的話,還算是比較靠譜的。
畢竟漢靈帝后期也有求過不少的方士丹藥之類的東西,為了榮華富貴,許多方士趕到雒陽進獻所謂的金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且在漢代士族圈子內部,像金丹,又或是五石散這樣的高級“補品”,也不是普通人可以享用的…
大體上知道了左慈前后來歷之后,斐潛才問道:“既如此,左真人至此地欲何求?”
何求?
左慈確實是有兩下子沒有錯,不管是算命還是經文,還是幾手把戲,甚至也有些武藝,但是這些東西都不能代替食物啊…
鄉間的愚夫雖然好糊弄,但是這些農夫原本就沒有什么東西,東一碗西一碗的桿糊糊,左慈實在是吃膩味了。
所以…
但是想要傍個款爺,自然也要好好尋求一些目標。
關中三輔地區,糜爛不堪,到現在也還沒有消停…
弘農之前就被董卓折騰殘了,現在還聽聞為了迎接皇帝劉協,到處在抓苦役重建雒陽,這要是一去,被抓了…
河東么,當然也算是不錯,但是哪能和平陽這里相提并論啊?左慈在河東的時候,沒少聽人說起平陽的繁華,甚至那些在平陽翻新出來的菜肴花樣,傳到了河東都掀起了美食界空前的熱潮…
因此,左慈最后便選擇了來平陽,沒想到一番精心的準備,還沒有完全使用出來,便在斐潛面前栽了個跟頭。
左慈略顯的尷尬的說道:“久聞征西將軍平白波,敗鮮卑,復陰山,赫赫威名,貧道心儀已久…故而,便欲來此地,求見征西將軍威儀…僅此而已,別無其他…”
斐潛笑笑,不置可否。
“某亦知真人超脫世俗,視榮華富貴如過眼云煙…”
說好聽的么,誰不會啊?
斐潛看著左慈,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笑了笑,繼續說道:“…不過,某此處,還真的需要真人,亦有重任欲托付于真人…如今真人法駕親臨,某榮幸之至…”
聽聞斐潛所言,左慈心中不由得大喜,終于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不過左慈還是要維持著一副矜持的表情,緩緩的說道:“貧道乃方外之人,本應不理會凡間俗事…不過既然將軍如此懇切,想必是有利民生,也算是一場功德…貧道愿聽將軍吩咐…”
功德一詞,并非佛語,早在禮記之中就有文曰:“有功德于民者,加地進律。”只不過后世多用于佛事之上,也就慢慢淡忘了出處了。
“善!”斐潛點了點頭,然后說道,“…今日天色漸晚,左真人也是路途疲憊,不若先行休息,待明日再宴請真人,好好商議一番…”
左慈稽首道:“一切聽從將軍安排。”
既然是要合作,就不能壓迫得太過厲害,雖然知道左慈名不副實,但是斐潛還是笑笑,起身送左慈出來,并親口令人去安排左慈的住宿,讓人好好招待不可懈怠云云,也算是給左慈一個面子…
正要臨別的時候,斐潛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左真人,不知南華可有其人?”
左慈愣了一下,說道:“這個,南華乃是于吉于真人的別號…”
“哦?”斐潛心中突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便實在忍不住就問道,“這個…于真人,可是色目之人?”
左慈看了看斐潛,忽然覺得有些心悸,心中琢磨著,這個征西將軍到底知道多少?不過表面上還是恭敬的回答道:“正是,于真人是色目后裔…”
自從開通了西域之后,就有不少的胡人往來,其中色目人也是常見,后來還有大秦國,也就是羅馬的人從緬甸方向而來,還向皇帝獻樂,表演魔術,大變活人肢解軀體,變換牛馬的頭顱什么的,反正據后漢書記載,至少在漢代,有數千色目人在大漢國內定居下來,所以么,萬事皆有可能啊…
想著想著,斐潛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怪異。
這樣的啊…
怪不得于吉和孫策一見面,就會被孫策喊打喊殺了,這真是…
算了,還是不要想太多比較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