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征西將軍…”
於夫羅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向斐潛撫胸為禮。{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突然被斐潛召喚而來,於夫羅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
難道是上次帶隊西出狩獵,抓了些鮮卑人沒有給,被發現了?
還是前一段時間喝醉酒吹牛皮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傳到斐潛的耳朵里了?
又或是呼廚泉那邊又抖出什么幺蛾子?
亦或是北面的鮮卑人又準備搞什么名堂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於夫羅在面對斐潛的時候,開始逐漸的有了些壓抑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就逐漸的變得有些畏懼起來。
這個征西將軍斐潛,實在是發展的太快了,現在已經變成了并北這一塊惹不起的人物。
這才多長的時間?
於夫羅依稀還記得第一次和斐潛碰面之時自己還宣稱讓斐潛等著瞧,也還記得斐潛帶著那一把裝飾著狼王牙的戰刀找上門來的樣子,但是現在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了觀念…
如果自己的部落也能夠發展得像征西將軍斐潛這么迅速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不止一次在於夫羅的腦海當中閃現,也促使他不斷地去思索,究竟他自己和征西將軍之間的差別到底在哪里,或許真的就像是征西將軍所說的那樣?
是因為那個漢人的傳承?
於夫羅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應該去問誰。
“某事務繁多,慢待了單于,還請單于見諒…來,來,請進,請進…”斐潛笑著,將於夫羅迎進了門內。
現在的時間,多少是有些炎熱了,但是匈奴人的習慣依舊是讓於夫羅穿著一身皮袍,只不過敞開了懷,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關于這一點,胡人的習慣確實讓漢家很多人都詬病不已,也是成為了胡人野蠻無法管教的一個佐證,所謂茹毛飲血便是如是。禮記當中有一段話,“…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羽皮…”,說的就是這樣穿皮草的人,要是后世那些喜歡皮草的人士,放到漢代或是漢家文明主導的時代,就算是多有錢,也照樣一定會被人看不起。
而斐潛則是戴著進賢冠,身穿文士衣袍,顯得有些隨意飄逸,相比較而言自然比於夫羅而言清爽了不少。
“征西將軍此處,真是好景致啊…”於夫羅進了廳堂,坐了下來,左右看看周邊的布置和景色,半真半假的贊嘆道。
為了防暑熱,廳堂之內的門窗都是開著的,但是同樣架設了屏風,布置了薄絹,既不會阻擋清風,也不會讓外人看清廳堂之內的情形,坐在茅席之上,四面通風,確實是清爽無比。
廳外在院內一角,挖了一灣的池塘,池塘邊種植了一些翠竹,小小圓石鋪就的道路往竹林內延伸進去,而一個小亭子卻在竹葉當中冒出一角來,遠近虛實之間,雖然沒有什么繁華奢侈的布置,不過依舊體現出一種從容的雅致。
斐潛笑笑,讓一旁的侍從端上茶湯和干果、點心。
於夫羅起初并沒有在意,鼻端卻聞到了一股酥香,不由得低頭一看,卻看見在豆盤當中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將軍,這個是…”於夫羅看著豆盤內的這個散發著香味的小小圓圓的餅狀物,不由得咕嘟一聲吞了口唾沫,實在是太香了。
斐潛看了一眼,說道“這個啊…單于應該熟悉,只不過做得小了些,嗯,單于盡管自便就是,不必客氣…”
於夫羅捏起一個,端詳著。
小小圓圓的餅子還不到半個巴掌大,泛著金黃色的色澤,上面撒了一層的芝麻,湊得越緊便是越是異香撲鼻…
如果后世的人來看,恐怕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個不過就是小號的芝麻餅而已,但是現在是在漢代,芝麻這種東西,卻實在不常見。
這個芝麻,說起來還要感謝漢代的一名偉大的吃貨,張騫同志。
張騫出使西域,千辛萬苦這樣的形容詞都不足以完全體現出在漢代那種全靠兩條腿或者四條腿來度量地圖的千里跋涉,但是就是在這樣艱難且漫長的旅行當中,偉大的吃貨張騫同志還不忘了將西域的那些好吃的裝滿了一輛輛的車,帶回了漢朝…
光是這一點,張騫同志他就值得被吃貨帝國大書特書,流芳百世。
封個博望侯,那真是實至名歸!
張騫他回國車隊裝載的特產包括葡萄、石榴、黃瓜、蒜、旱芹、香菜、核桃、蠶豆等等…
在這里,不得不佩服張騫作為吃貨先驅者的毒辣眼光。歷史上也曾經有過許多風靡一時,但在后世的餐桌上卻絕跡食材,而張騫帶回來的這些作物,經受住了千年的考驗,直到后世都是活躍在廚房和餐桌上。
當然,在隨后和西域的溝通交流當中,還增加了芝麻、豌豆、胡椒、大蔥、洋蔥等等作物,極大的豐富了漢代人的餐桌,當然,是漢代士族的餐桌。
漢代人喜歡吃的,也算是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被朝廷之上的人員批斥為“作業墮怠,食必趣時”。
對于居然用煮飯的鼎來象征權力的吃貨帝國的人來說,怎么吃才更好,則是千古永恒的主題。飯局如棋局,飯桌之上既是聯絡感情的平臺,又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因此這一次,斐潛就準備在這個充滿了油煙味的戰場上和於夫羅對上一局。
所謂的芝麻餅,在后世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現在,就仿佛是后世八十年代時候傳進來各種啃的起和賣得好一樣,著實是新鮮無比的玩意。若干年后的唐代,有個姓白的詩人還專門為其寫道“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
於夫羅根本停不住嘴,酥脆香甜的小圓餅接二連三的下了肚,轉眼便是將小豆盤上的幾個芝麻餅一掃而空。
像於夫羅這樣的漢子,原本食量就大,而且這個時間距離朝食也過去了好幾個時辰了,腹內自然空空,要是沒有吃什么也罷了,現在這幾個小圓餅,根本沒能壓得住肚子里面的饞蟲,反倒是勾起了食欲,不由得盯上了斐潛面前的那一盤,又不好意思明說,只能是吞了口唾沫,端起茶碗咕嘟一口先壓一壓…
斐潛笑笑,卻沒有將自己的這一盤送過去,而是裝作看不到的樣子,只是吩咐侍從去準備些便飯,算是提前一些吃晚飯。
現在讓於夫羅餓一餓,當然會效果更好些。
說是便飯,但是實際上并不簡單。
以前斐潛是沒有條件,現在有條件了自然身為吃貨帝國的一員,自然就將一些后世的美食帶到漢代來。更何況當下對于黃氏工房來說,打造出一個可以供來炒菜的鐵鍋,不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么?
有炒鍋,有牛羊油,很多菜式就可以翻著花樣來了…
就像是這一次請於夫羅,斐潛也沒有特別準備多少稀罕的菜品,只是用一些常見的食物,通過不同的烹飪方式來做菜而已。
先腌制好的肥美小牛腩肉,配以嫩脆的青筍和蒲心,大火爆炒,既保留了青菜的翠綠,又有牛油的脂香;
新鮮的魚片,切薄,裹上蛋液,粘上麥粉,下油鍋炸至金黃,撈出控油,上菜之前再回鍋油炸一邊,外酥里嫩,鮮美無比;
羊肉脂肪少,瘦肉多,切成細條狀,加入菜苔也切條狀,一起加醬炒,便是嫩滑又甘香的佳肴;
炸鵪鶉拌橘皮絲,配上肉醬,香脆得連骨頭都恨不得吞下;
云夢澤的香粳米,拌著松散的菰絲,白的白,綠的綠,養眼又爽口;
再加上蘭香酒來蕩滌齒頰,促進食欲…
一頓飯,完全和胡人的那種不是燒就是煮,不是烤就是煎的烹飪方式迥異,雖然并沒有多少菜式,但是卻讓於夫羅吃得肚滿腸肥,攤在席子上直哼哼。
半響之后,於夫羅才算是巴咂著嘴,算是回過神來,看著重新端上來的茶點,才有些疑惑的說道“…這個,將軍,你找我來就是請我吃頓飯?”
斐潛點點頭,很認真的說道“啊,沒錯啊,就是吃飯啊…怎么,單于還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於夫羅連忙搖頭,說道“沒有,沒有…”
食欲,可以說是人類的一種強大本能,從這個食欲上面可以衍生出許多的東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起還更為強大,至少人在饑餓的時候正常是沒有多少心思去尋花問柳的…
而打開食欲這個潘多拉魔盒的方式其實很簡單,一頓飯就夠了。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當漸漸習慣了精細的人再回頭去吃那些粗糙到了極致的食物,恐怕就不是簡簡單單煎熬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尤其是像於夫羅這樣,有一些權勢,有一定的條件進行奢侈的人。
在胡人的文化當中,一部分人是認為只有茹毛飲血才真正叫做純正的胡人,才是長生天的子孫,但是實際上很多的胡人只要是吃過了一次精致的食物之后,便會忘了所謂的那個原始長生天的進食方式。
於夫羅也不能例外,放下心來的他幾乎是沒有多想,便試探著向斐潛詢問能不能將做飯的廚子借上一兩個…
在於夫羅的觀念里面,能做出這樣精致的菜肴的廚子都稀罕的,自然不可能很多,要是能有一兩個,做出七八成像今天這樣的飯菜,那也自然是他無比的享受了。
“廚子啊,這個我也就這幾個,不能借給你…”斐潛拒絕了,不過話音一轉,“不過單于你可以讓你的廚子過來學,等學會了,自然不就是一樣了么?”斐潛當然不能將廚子直接給於夫羅,因為按照現在的習慣,給了於夫羅的廚子,就等于是於夫羅的私人物品了,要打要殺斐潛也管不著了。
更何況這些菜別看沒幾樣,但是蘊含的科技并不少…
沒有水磨,哪里來的精細麥粉?
沒有鑄鐵,哪里來的炒菜鐵鍋?
學當然不難,但是要這些做菜的原材料,卻是難上加難。
吃食也是一門大生意啊。
“這樣啊…也好…”於夫羅琢磨了一下,點點頭,同意了,說道,“…那么我回去了之后,便派人過來…”
“嗯,這個好說。”斐潛端起茶湯喝了一小口,然后估摸著血液運行的時間差不多到了,便緩緩的說道,“學做菜么,自然沒有什么問題,不過啊…不瞞單于,這經學教授么,恐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可能要提前結束了,派去你那邊的教習可能都要撤回來了…”
“啊?什么?”於夫羅猛然挺直了腰,差點岔了氣,問道,“為什么?”
這一段時間那些參加學習的自家孩童的驚人進步,於夫羅自然也是落在眼中,前兩天還接到手下的人回報說,一些孩童都懂得數數和加減了,當一個合格的牧羊人已經是沒有什么問題了…
沒錯。
在這個年代,會數數和加減,就是可以混一碗飯吃的技能。
出了漢人需要貨物記賬等等需求之外,胡人同樣也需要會數數和簡單加減的人員進行清算那些放牧出去的牛羊。這些知識和技能原本都是家傳的,然而沒想到這才多長時間,就已經多出來了這么多的未來的牧羊人,這要是時間再長一些,再學些其他的本事…
這怎么能讓於夫羅不欣喜?
并且牧羊人可以牧羊,自然也就可以牧人…
因此這么好的事情,又怎么能讓於夫羅就這樣輕易的就同意中斷了?
斐潛擺擺手,讓人抱上來了一大堆的木牘和竹簡,隨手從最上面拿了一兩個遞給於夫羅,說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唉,單于你看看就明白了…”
於夫羅接了過去,仔細的盯著木牘上面的文字,半響之后,兩眼有些迷離的放棄了。
這些字分開來么,於夫羅他多數還是認識的,但是湊到一起,這個…
比如“…如今之需,乃世之不顯,厥猶翼翼。自應兢兢,故筑城伊淢,作豐伊匹…”,長生天在上,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於夫羅有些無奈的抬起頭,望向了斐潛,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說道“這個…將軍,這是什么意思…”
斐潛掃了一眼,說道“其實就是說某現在偏袒你們,沒有深謀遠慮,恭謹辛勤,給你們教授文學什么的沒有什么好處,還不如收回來建設自己的家鄉…”
“這…這…這怎么能算是偏袒,這不是一起學的么?”於夫羅急急的辯解道,“…而且,我們也是都遵照了將軍的要求,還教了那個…嗯,束脩,對,交了束脩的…怎么能就這樣算了?”
“呵呵,那個束脩…”斐潛呵呵笑了兩聲說道,“…是可以退的…”
“退!?”於夫羅只覺得腦袋一片混亂,不由得噎住了,半響才說道,“…不行,不行啊,將軍,這收了貨,怎么能說退就退呢?”
對于於夫羅來說,眼前這些自家送去學習的孩童,幾乎是可以一天天見到的欣喜變化,也就等于是意味著整個部落的未來都在變化。有了更多知識,就能更加的聰明,也就能做一個好的牧羊人,同時也意味著能在戰爭當中做一個好的調配者,可以有基礎在將來成為一個新的合格的百騎長,甚至成長為更高等的將領…
這樣眼見著即將到來的大好未來,叫於夫羅怎么愿意就輕飄飄的退貨這樣一句話就放棄了?
“嗯,我們的習慣,確實是有七天包退,三個月包換,郵費…”斐潛咳了一聲,然后說道,“…那個,束脩確實是可以退的,但是一般很少這樣做…不過呢,單于啊,你看,我也很為難啊,畢竟教授和學習這個事情,也是要雙方都配合的是不是?對了,我倒是有個建議,不知道單于愿意不愿意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