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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九章 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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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末將就告辭了!”

  李儒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將一名武將送出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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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目光卻落在了院內的一顆樹上,上下打量了幾眼,便轉回了身,走到了這一顆樹下,負手而立。

  樹是很普通的樹,樹桿長而挺拔,灰白色的樹皮光滑,偶有縱裂,樹冠不算茂盛,卻也并不稀疏,枝杈長短不一,葉子多為三角卵圓形,此時也正在抽出一些嫩芽出來,多少顯得有些春意。

  李儒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樹上,也似乎是完全沒有在看那一棵樹,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某一處…

  “這樹太大啦…該砍砍了…”

  弘農楊氏祠堂之內,六位老者默默的坐在席上,就像是一截截正在腐朽的樹樁,雖然開起來還是很完整的樣子,但是卻能感覺到其中的生機正在逐漸的遠去,花白的頭發胡須就像是木樁上那些生長出來的菌類,又像木頭燃燒后剩下的灰燼。

  楊家祠堂很寬敞,主廳長約十丈,寬有四丈余,在正面的墻上,供奉著楊家歷代的先賢的牌位,每一個牌位上都寫有姓名和官職,并以金粉涂之,黑漆漆的牌位加上金黃色的字體,顯得格外的莊嚴肅穆。

  弘農楊氏立足于大漢朝廷已經有近三百年。

  當年漢武帝駕崩之后,漢昭帝繼位,大將軍霍光提拔了一個叫楊敞的年輕人,這個人后來迎娶了司馬遷的女兒,歷任大司農、御史大夫、丞相,這個人就是弘農楊氏在漢代朝政上的第一次閃亮登場。

  隨后弘農楊氏的楊震,字伯起,也同樣擔任丞相,并且從楊震開始,至楊秉,又至現在的楊彪,均位列三公,所以,楊家同樣的也是一點水分都沒有的“四世三公”。

  如今,大漢士族這一座山峰上,楊家無疑是站在最頂尖的那一列,當之無愧的天下望族,唯有袁氏可以比肩。

  現在坐在祠堂之內,幕幔輕紗之下,便是弘農楊氏現在僅存的六位長老,也是楊氏的六個旁支的代表。

  大家族,自然旁支就多,旁支一多,自然也就有一些比較出色的弟子,而這些弟子雖然最后未能登上家主的位置,但是多少也具備了一些話的權利,就比如像是楊家,目前就有六位長老。

  六位長老坐在一起,卻都像木雕一樣,一言不發,只有偶爾抖動的眉梢和那耷拉的眼皮底下轉動的眼珠似乎才證明了這些還是一個活人。

  正廳之外,傳來了篤篤篤的聲響,六位長老紛紛從座席之上站立起來,拱手肅立。

  一只鳩杖出現在門口,然后就是握著鳩杖的那一只蒼老的手,手干枯贏瘦,布滿了大大的老人斑,如同一根干腐的樹枝。

  六位皓首老者緩緩的行禮道:“恭迎大長老。”遲緩的動作不是因為看不起,又或是等了太久而不滿,只是因為這六位確實已經是同樣的太過蒼老了。

  楊家的長老有六個,但是如果不名字,只一個大長老的,就指的是一個人,楊讓。不過這個姓名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了,楊家人一般都只稱呼其為大長老。

  大長老雖然年邁,身軀都已經是佝僂了,但是卻不愿下人攙扶,而是自己獨自拄著鳩杖,走到了大廳之中正位之上,坐了下來。

  十幾位下人魚貫而入,給每一位長老都奉上剛剛燙好的細絹臉巾。

  大長老接過臉巾,微微仰頭,覆蓋在臉上,靜靜的等待熱氣在臉上蔓延,仿佛是這樣才能稍微給他蒼老的身軀增加一些熱量,一些動力。

  絹巾的熱度很快的順著滿臉的皺紋散去,那些皺紋就像是深淵一般,迅速吞噬了所有的熱量。大長老扯下不再滾燙的絹巾,很仔細很用心的擦著自己蒼老的臉,但是那些皺紋里面卻依然像是擦不凈的疲憊和暗淡。

  隨著大長老將毛巾放回金盆之內,就像是一個無聲的命令,六位長老紛紛也放下了手中的絹巾,下人們謙卑有序的退出了大廳,隨著一聲門響,廳內就成為了一個只有這七位老人的單獨世界。

  “王氏騎墻而望,恐不可待也。”一名老者打破了沉寂。

  另外一名老者接口道:“猖狂短視之輩,不足與謀。現河內之兵南下,梁東之兵北上,國賊已首尾不得兼矣,此正當其時也。”

  大長老微微低著頭,面容都籠罩在陰影之中,慢慢的道:“袁氏何如?”

  “袁太傅已陷夏臺,不得其見,然有信物,都城內外皆可令之。”另外一名老者緩緩的從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個玉佩,輕輕的放在了面前,然后往前稍微推了推,讓這個玉佩暴露在光線之下。

  玉佩圓潤,花紋繁瑣,上面雕刻的云龍在光線的照耀之下,似乎是要從玉佩表面騰飛起來一樣,在云龍的龍首之上,隱隱可以看到一個的“袁”字。

  “袁于龍上,呵呵,倒也霸氣…”

  坐在大長老左側的長老咳嗽了一聲,顯然是不想繼續這個歪掉的話題,緩緩的道:“國賊倒行逆施,毀吾楊氏根基,若坐以待斃,恐百年之后,弘農楊氏具化為塵土矣。今王河內兵駐于孟津,鋒指河洛,迫得國賊寢食難安,率兵北拒,現直需佯攻于陜津,一可斷河東之糧,二則李賊定派兵解救,如此雒陽城內必定空虛,又可得袁氏相助,內外交逼,取城則易如反掌也!董賊失其根基,定然大亂,再與河內之兵夾擊,則可一舉破之!此一可解吾等之危,二可揚弘農之名,屆時天下振奮,眾望所歸,當立不世之功也!此乃千載之機,若失必悔恨終身!”

  眾人紛紛看向大長老,可惜黑暗始終籠罩著大長老的臉,讓人怎么看都看不清其表情,只聽大長老緩緩的道:“袁氏求變,惡于董賊,先喪其銳于酸棗,再失其聚于汴水,后不得脫于洛河,現奈何陷于囹圄,徒有南北夾擊之勢,然已錯失其時,不可憑也。”

  坐在大長老左側的長老沉默了許久,然后一字一頓的道:“既大長老之意相左…便請族決吧!”

  族決就是家族長老表決,在楊氏族規當中,當與大長老的意見不能調和的時候,每個長老一生當中都有一次機會可以申請將自己的意見讓全部長老進行表決,表決通過的自然就可以實行。

  大長老緩緩閉上雙眼,良久方道:“…既然如此,便族決吧…”

  坐在大長老左側的長老率先將自己的長老之印掏了出來,放到了面前…

  祠堂的大門終于是開啟了,六位長老面容嚴肅的匆匆走出了大廳…

  良久之后,大長老才拄著拐杖出現在大廳的門口,步履之間更顯得蹣跚。

  大長老慢慢的獨自走過了前院,走出了前門,忽然停了下來,沒有登上自家的車馬,而是來到了院外的林地當中,走到了一顆大樹之下。

  這一顆樹,還是當年他是幼兒之時與哥哥楊里一同種下的,如今樹長大了,人卻早已陰陽兩隔了。

  大長老用干枯的手撫摸著樹桿,努力的仰頭看著,喟然長嘆道:“樹亦老矣…枯枝敗葉亦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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