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黑煙停在他們面前,露出來的面龐倒是和氣,似乎與普通人無異。
天魔的道行越深厚,面龐越像人類。
這兩頭天魔并不猙獰,甚至表露出復雜的神情:“我王!”
這話自是對馮妙君說的。她關閉了自己的心聲,不允許其他天魔竊聽,它們只好出言交流。
馮妙君揮了揮手,有氣無力:“退下。”
天魔瑟縮一下,注意到兩人雙手交握。它們仇恨的目光卻放在云崕身上:“這人囚困我族三百年,我們恨不得生啖其魂,請王上成全!”
若說石心是監獄,云崕大概就是獄長了。朝夕相對三百年,哪個犯人不想殺之而后快?
“爾敢違令不遵?”馮妙君聲音轉厲,“退下,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她中氣不足,兩頭天魔對視一眼,又道:“他與我們不共戴天!”
她能感受到對方對她打量個不停。天魔一方面忌憚于她的身份,另一方面卻又不甘心放過云崕的魂魄,不想讓他死后安安穩穩投入輪回。
馮妙君招出星天錐按在膝上,其通體雪亮,惟錐尖一點紅芒搖曳如燭火,像是隨時會熄滅,卻成功阻住了天魔試探的靠近。
它們比普通魂魄更敏¥¥感,覺出了魂毒的可怕。
往這里聚集來的天魔越來越多,很快形成了黑霧,繞著他們緩緩旋轉,像嗜血的鯊魚。
天昏地暗,生路渺茫。
云崕低聲道:“你還有機會。”
她還有機會逃出生天,天魔也不會為難她。
馮妙君側首看著云崕。明明光線這樣昏暗,她卻發現他的眸光很亮很溫柔,像破曉時分地平線上的星辰。
呵,她曾不顧一切逃離,想盡一切辦法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系。可是兜兜轉轉,到頭來命運還是將他們牢牢縛在了一起。
其實,這樣也很好。
“不必。”她莞爾一笑,蒼白的面龐染上一點暈紅,如曇花夜開,美得熱烈而決絕,“我習慣了,要護你周全。”
原來和一個人生死相依,最后竟然也能變成習慣。
石心放入祭壇十幾息,這里頭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絕望的不僅是他,還有拒魔陣內所有修行者。
陣法持續的時間畢竟有限,他們早晚要被盤旋在外的天魔吞噬。更糟糕的是,這個可怕的種族脫離禁錮重返現世,人間從此要平添無數腥風血雨。
所有人都很焦灼,這焦灼中又摻入了絕望。
馮妙君也有幾分無望。燕王都做到這一步了,界神還不現身,她拿什么來救云崕?
和這男人同赴黃泉,她沒有怨言。然而但凡有一線生機,她也絕不想錯過!
馮妙君目視前方,下意識看向拒魔陣。那個精巧的祭壇在一片昏暗中還能映出淺淡的微光,原本該是柔亮的暗黃,卻被云崕的血染紅了一大片。
鮮血還在緩緩流淌而下,因此鑊身鐫刻的圖案和符文也被暈染出來,格外刺眼。
圖案!
馮妙君盯了兩眼,心里一震,驀然坐直身軀。
她真是糊涂。
云崕也就罷了,這時全副心神還要留與腦海里的天魔首領作斗爭,無暇分心;她呢,她則是被焦慮和恐懼蒙蔽了雙眼,腦筋也遠不如平時靈活。
既然燕王的辦法不能生效,她為什么不把云崕的心臟搶回來?
這時候安回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不過,拒魔陣法并非只抗拒天魔而已,此刻活物也靠近不得,她怎么才能搶到那只祭壇?陣法里有一堆燕人,燕王更不會容許。她轉眸看了云崕一眼,天魔恨他入骨,沒有她守護在旁必會賣力沖撞他,恐怕比花在拒魔陣那里的力氣還大。這廝懷里那根小小樹枝雖然神異,卻能頂用多久?
轉眼間,她心間就躥過了無數念頭,正要開口說話,卻見云崕口耳中突然漫出了赤紅的煙霧!
它的顏色絢爛,甚至帶上了一點金光,在昏暗的環境下格外耀眼,連拒魔陣里的修行者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天魔族長!”不知是誰喃喃說了一句,聲音里充斥著絕望。
先前紅煙是怎樣從馮妙君身上轉移到云崕那里的,他們都看得清楚,這會兒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天魔族長也出來了!
眼前的局勢已經糟糕至這般境地,竟然還能進一步惡化嗎?
燕王臉色同樣陰晴不定。組成拒魔陣的銅符都是黎厲帝的舊藏,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收集來。這東西再好用,平時養護得再精心,畢竟時間也過去太久了,效力一直都在減退中。對上了天魔,它只能是權宜之計。如今再加一個強大無倫的天魔族長,拒魔陣還能再撐多久?
冒出來的紅煙在半空中凝成了一團人影,模模糊糊,沒有化出形貌。
緊接著,所有人心頭都響起它的長笑。那笑聲得意又暢快,清脆如銀鈴,在修行者耳中聽起來不啻于喪鐘。
只有云崕知道它為什么笑得這樣歡快。
是的,紅煙飄出的同時,他就完全清醒過來了,也得回了身體的完全控制權。此前他集中心力阻撓它脫離識海,延長這個天魔族大BOSS重返現世的時刻,為燕王和馮妙君爭取更多時間。
可現在來看,不需要了。
界神并沒有被召喚出來,這計劃當中最重要的一環,已經失敗!
云崕機關算盡,還要搭上自己一條命。三百年斗法,天魔終于成為最后的贏家。
這一刻的志得意滿,怎是酣暢淋漓四字可以形容?
其他天魔也停下攻勢,看看馮妙君,再看看紅影,一時不清楚族長怎會變成了兩個。不過紅影的力量更加強大,它們沒有過多猶豫就飄到了它身后去站隊。
“別笑得太早。”云崕氣若游絲,聲音中卻有淡淡譏誚,“其他天魔自由了,你卻難逃一死!”
天魔族長的笑聲,戛然而止。
它一出來就見黑影漫天、修行者苦苦支撐的場面,即知己方已經大獲全勝,竟未注意云崕兩人的境況。他語音剛落,它即是一道神念掃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