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敵人都打到家門口,外事部門廢止,人員都拆散到政務和后勤中去,并且實打實分成了國君和國師兩套人馬。一連幾封約見請求,竟然都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像外使遞來請柬這種與戰爭無關的小事,也不知是走不完程序,還是干脆在上報途中就丟失了。
直到馮妙君抵達穎公城,都沒有收到熙國官方的正式回復。這在其他任何國家來說,都是不可想象的。
這也從側面表明,熙國空有一個國家的架子,內政卻已經極度混亂,連正常的上傳下達都不能夠。只這一件小事,馮妙君就嗅到了衰亡的氣息。
官方渠道走不通,她就只能用自己的辦法潛進去找玉還真了。
他們首先路過一個空寂的小鎮。
這鎮子的規模不小,至少也能容納四、五千居民,然而道路上空無一人,所有房門全部緊閉,幾個商鋪破舊的招牌被風吹得吱嘎作響。
往這鎮里一站,只能感受到寒冷與破敗。
就建在主城后方的鎮子,怎會這樣蕭條?
對于穎公城,情報早有描述,但方才馮妙君在高空親眼俯視,依舊要驚嘆于底下景致的壯美。
這是一條大裂谷,地面不僅有千溝萬壑,甚至被切割出來的無數石臺大小不一、高低錯落,共同構筑了奇異而險峻的地形。
斷崖、險峰、怪石,是這里最常見的地貌特質。而石臺上頭平整如刀切,與常見的山峰大相徑庭。
而穎公城就建在最寬大的兩級石臺上。
沒錯,這兩級石臺就像樓梯,但落差近四十丈(一百三十米),斷面平整如刀削,猿猴難攀。以斷面為界限,穎公城建在下級石臺的部分稱作下城,而百米之上的部分自然就是上城了。
大山里的城池原本很小,燕王撤來這里就對它進行了擴建,又壘起軍事設施。
受地形影響,燕軍想攻下王宮就得從穎公城的下城打起,而熙魏聯軍據著這樣的天險誓死抵抗。
攻城戰向來難打,這種地勢的城池更是難上加難。馮妙君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在路程上花掉辣么久時間,燕軍還沒將熙國打下來的原因了。
在這般地形怪異的群山當中,燕軍大概真是舉步維艱。熙王那人雖然怕死,但不得不說他選擇的新都城還是很適合筑防的,比起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隘口還有優勢。
眼下燕軍連下城都還未突破,上城更不必說。熙國必定將最精銳的部隊都布置在下城,死死頂住了敵人的腳步。但馮妙君方才匆匆幾眼,瞥見底下有紅光和黑煙陣陣,又有驚天動地的響聲,顯然攻城之戰還在繼續。
這都快傍晚了,燕軍還沒有停手的打算。
只看炮火的密集程度,就知道她來的時機正好,又趕上燕軍一輪急攻。
燕國也真是財大氣粗,攻了三個月炮彈還依舊這樣充足。想想便也能明白,這種陣地戰于敵對雙方的消耗極大,并且攻方更吃虧。熙人怎樣也算是主場作戰,要吃要喝比起燕人方便得多;反觀燕軍,物資一律都得從外頭運輸,眼下天寒地凍,他們在這里已經僵持了三個月,從秋天一直打到冬天,衣物被褥都不一定足夠。
吃不飽穿不暖,對士氣的損害最大。
所以燕王一定要咬緊牙關拿下最后的勝利,否則燕軍說不定都得在這窮鄉僻壤過年了。
馮妙君不清楚熙軍還能堅持多久,那幾堵城墻都千瘡百孔,從高處看下去更是搖搖欲墜。熙軍能在燕人進攻下堅守至此,已經是奇跡了,盡管有魏軍相助。
話說回來,穎公城后方的小鎮應該是非常安全的,畢竟這里除了飛禽之外根本無人可以上得來。從戰略上說,這樣的鎮子應該是囤兵和囤糧的好地點。
馮妙君低聲道:“屋里有人。”
不僅有人,并且人很多,甚至到了有些擁擠的程度。
盡管有屋舍阻隔,但她神念擴展開來,立刻就能感覺到鎮里擁擠的生魂。
再往鎮后走,原本的田地現在全是小鼓包,密密麻麻。
墳冢!
馮妙君和陳大昌互視一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們已經意識到,這里是什么地方了。
“王…小姐,這里是瘟疫鎮。”
馮妙君點頭,雖說修行者應是不畏疫疾,但保險起見,她還是迅速取了兩粒防瘴氣的丹藥,給自己和陳大昌各服一顆。
時人早就意識到瘟疫主要通過空氣傳播,因此感染者都會被送到郊區,與人群隔離開來。這里離穎公城很近,看來鎮子就是丟棄和處置被感染病人的所在。
“看來,瘟疫還未被完全壓制下去。”馮妙君低聲道,“這樣的鎮子,穎公城附近應該有好幾個。”
之所以說“不完全”,是因為穎公上下兩城居民有六萬,但算上將士,人數合起來超過了三十萬。如果疫情還如之前那樣肆虐,附近再有多少村鎮都不夠用了。
陳大昌道:“即便研究出解藥,城民太多,解藥或許短缺。”
正說話間,山路盡頭忽然傳出鈴聲。
叮呤呤,叮呤呤。
荒寂的山中,這清脆的聲響聽起來反而透著詭異。
兩人往聲音來處望去,幾十息后,風雪中駛出一輛黑漆漆的馬車,往鎮子行來。
未幾,車停穩了,同樣一身黑衣的兩個車夫跳下來,從車廂里拖出兩只沉甸甸的麻袋,扔到鎮前的空地上,喝了一聲:
“拖進去,埋起來!”
喊完,他們就跳上馬車,急不可待地調轉方向原路返回。
這地方,哪有正常人敢逗留?
鎮子里一片安靜。
好一會兒,才有兩扇房門打開,幾個男人手持鍬鎬走出來,將麻袋拖去了后山。
他們的臉色蒼白,身上卻穿著士兵的中衣。馮妙君卻見到他們身上的膿包發黑發脹,有個人膿包就長在脖子后面,破了,流出淺黑色的液體。
這的確不是普通疫疾。
原來鎮后空地上的墳冢是這么來的。鎮里的病民雖然只有等死一途,卻愿意讓先去的同伴入土為安,因為自己很快也要走上這條路。他們不希望輪到自己時,只能曝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