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汝真大概也是瞅準了這一點才開聲邀戰。
眾人都會想到,他的年紀畢竟很大了,云崕又有擊殺兩名國師的驕人戰績,可見其實力強橫。魏國國師要是連這場挑戰都不敢應下…
等了好一會兒,安汝真再次開聲,又問一遍。
云崕并沒有回復,反而是苗奉先大笑不止:“注定是敗軍之相,的確不必逞勇?云崕,你出來道一聲服輸,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如果魏國左右走不脫個“輸”字,國師何必應下這份挑戰呢?
戰場的每個角落,似乎都充斥著他譏諷的笑聲:“堂堂魏國國師,竟要躲在凡人背后才能茍延殘喘么?”
魏人心氣高傲,怎肯受敵人這種羞辱,都露出忿忿之色。
苗奉先不信,云崕被他架到了道、義之上,還能找出理由來避而不戰。
果然,魏軍中響起一個清朗疏冷的聲音,如石上清泉淙淙:
“安汝真,你是自尋死路!”
云崕終于發聲了。邊上人嘩啦一聲分開,于是眾人就發現他離黃金城其實已經不遠了。
魏軍齊聲歡呼。他們不懂魏王和將領心里的苦,卻需要一劑強心針來提振士氣,需要一段精彩的決斗。
對手應戰了,苗奉先的面色卻微微一黯,低聲道:“師父!”
旁人都不清楚,可他知道安汝真已進入天人五衰之境,渾身修為都在快速衰退。也正因為安汝真元壽將盡,才著急在苗奉先大婚之后傳下國師之位。
畢竟,這個位置上要是空空蕩蕩無人坐穩,那可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
反觀云崕,盡管人人都知道他身患隱疾,可這也不耽誤他近幾年出盡風頭。對陣這等強敵,安汝真能是對手?
由不得他不擔心。
安汝真卻擺了擺手,神情沉靜:“這一戰甚好,償我平生夙愿。我會盡我所能,你要抓緊時間。”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笑了,笑容里滿是如釋重負的輕松,“如我敗北,今后,運籌一國之力的重任就要拜托你了。”
這便是將國師之位傳給了他。
在峣國,國師之位除了競爭得來,還可以平和相授。
苗奉先幾乎把滿口鋼牙咬碎,卻只能沉沉應一聲“是”。眼前看著像魏軍敗局已定,其實他動用黃金城本就冒著天大的風險。此物雖然好用,可是耗能也是個天文數字,當前環境不支持這樣大規模地調用黃金城,可以說停留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很多很多錢。
這是一場爭分奪秒的戰斗計時賽。
安汝真以邀戰之名將云崕調走,正是要給苗奉先、給峣軍創造機會。只要他們能快速拿下魏這,他付出多慘重的代價都是劃算的。
他要以病弱之軀,換魏軍敗北!
成敗,也就在此一舉。
苗奉先心里卻有些不安:魏國的國師云崕,他是不是已經看出安汝真的真實情況?
“云國師,這里放不開手腳,你敢到城中一戰么?里面有個圓斗場。”安汝真朗聲,反手一指峣王宮,“在勝利者走出城門之前,黃金城不會關閉。”
黃金城是峣國的鎮國之寶,外人走進去好比掉進甕里的鱉,不得主人的許可是出不來的。
“哦?”云崕笑了,“當真?”
苗奉先接口道:“謹遵師言。我以峣太子之身立誓,如違此諾,天打雷轟。”
他是安汝真的親傳弟子,理應遵從師囑,再以自己身份立誓,神態格外堅決。
“就不知云國師有沒有這份膽量?”
“有趣。”云崕的聲音懶洋洋傳出,隨后人群自動分開一條小路,任他走向峣王宮。“我一向敬老讓賢,這回讓你一次先手。”
他穿過殺氣沖天的戰場,走向敵人巍峨的宮城,準備迎接生死難卜的挑戰。可他的神情卻似游覽春日小園,一派恬然自適。
兩邊雖然水火不容,苗奉先卻依舊為他這份氣度和才智而暗暗心折。
生死談笑間,公子世無雙。
安汝真約戰黃金城,的確占有地利之便。畢竟云崕就算神通廣大,對這座鎮國神器也絕沒有安汝真那般熟悉。
這個量級的高手過陣,哪容得差之毫厘?
所以他才說,讓安汝真一次先手。
這真是何等自信!
幾人對話都以神通傳送,滿戰場可聞。魏王聽到這里,氣得險些拽斷自己胡子:“簡直胡鬧,怎敢這樣托大!”決斗在對方地盤上進行,萬一苗奉先反悔、收起黃金城怎么辦?堂堂國師豈非被人揪著尾巴一把吊起,憋屈無比?
苗奉先發的誓雖毒,但他拼得一身剮,同樣能把云崕困在法器之中。
邊上名為許諳的謀士趕緊湊過來,安撫魏王道:“王上莫急,國師有分寸。”
“這有什么分寸?”魏王依舊胡吹子瞪眼,“平時胡來也就罷了,現在竟然視數萬大軍性命如兒戲!”
其他人心里都道:著啊,原來您也知道國師慣常胡鬧,竟還聽之任之?
許諳笑道:“這兒有一樁秘聞:黃金城最早并非一家持有,那里面的圓斗場本就是給仙人一較高下之用。所以這里面有個規定,只要圓斗場里有人決斗,在勝負雙方離開黃金城之前,這件法器都不能關閉。這是器成之日就定下來的規矩,后面的主人也都不能違背。”
所以苗奉先就算想將云崕關在黃金城里,也是辦不到的?魏王恍然,心下稍安。想來云崕早就知曉這個秘密,才欣然同意入城決斗。
這幾人竊竊私語,潛在巖壁上的馮妙君當然聽不見。她看得暗暗揪心,手里抓著的樹枝“咔嚓”一聲,斷了。
云崕本已快走到黃金城了,這時如有感應,忽然抬頭往這里掃過一眼。
她立刻闔目,不敢與他對視,唯恐被他察覺。
這一幕似曾相識。
五年前的升龍潭,她也是這樣坐在樹影之中,與他遙相對視,又害怕被他發現。
那時與現在有什么不同?他們之間,從來都隔著一整個世界。
過了好一會兒,馮妙君才睜開眼。
戰場上,已經沒有了云崕和安汝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