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他們都有太多話想說,又不知究竟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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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都曾是蒼桐的天之驕子,也是道門的后起之秀,但兩百年來,即便天資出眾如慕衍,也依舊停留在金丹圓滿不得寸進。
好在他們大多已經結丹,壽元延長,兩百年勉強還能夠耗得起,但諸如楚寒楓這種,卻是早早地便隕落了,包括陶恒季敏等人,也沒能熬過這相對漫長的歲月。
穆長寧心情有些沉重,當年的筑基弟子到如今已經隕落大半,低階修士數量劇減,這是道門的普遍現狀,但偏偏誰都無可奈何。
穆長寧到底沒有坐下與幾人仔細敘舊,便先一步回了明火峰。
陶遠怔怔盯著她離開時在天際留下的一束遁光,遲遲不曾收回視線。
許玄度不由拿胳膊碰了碰他,輕聲問道:“廣寧都已經回來了,怎么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陶遠默然良久,低沉的聲音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廣寧有些不一樣了…”
曾經清麗明朗的眉宇之間不知何時籠罩上了一縷哀愁沉重,誰又知道她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
那些難以宣之于口的心思,已經隨風埋沒在了時間里,作為一個朋友,陶遠也只是希望她能一切平安如意。
慕衍閉了閉眼,輕聲嘆道:“都回去吧。”
明火峰似乎有人常常在打理,還是一如既往的整潔干凈,竹林掩映間,一只體型碩大的黑紋白虎趴在石桌旁,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但當熟悉又陌生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白虎還是動了動耳朵,慢慢睜開眼睛。
像是無數次在夢里出現的場景一樣,它的主人含笑站在它面前,朝它張開了雙臂,溫柔地喚它:“霹靂。”
霹靂半天沒有動,睜著銅鈴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她看,生怕眼睛一眨人就不見了。
“不認識我了嗎?”穆長寧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皮毛還是一樣的柔軟,只是有些黯淡無光。
霹靂如夢初醒,嗷嗚叫了一聲就把穆長寧撲倒在地上,不斷地拿臉蹭著她,“主人!主人你終于回來了…”
穆長寧覺得脖頸間濕漉漉的,這么大一只大白虎,居然就埋在她脖子里嗚嗚哭了。
她口中微澀,只是安撫得給它順毛,等霹靂冷靜下來又像只小貓不斷蹭她的時候,穆長寧輕聲說:“霹靂,你太重了。”
霹靂愣了愣,趕忙從她身上爬下去,輕聲嘟囔道:“明明瘦了好多。”
她打量了一下,點點頭,“以后給你養回來。”
霹靂瞪大眼,小心翼翼地看她,“主人你不會再丟下我了吧?”
“不會。”穆長寧伸手結出一個法印,落入霹靂的眉心。
先前的主仆契約隨著她去到冥界后便消散了,她這次重新結了一個,是平等契約。
“即便走也帶著霹靂。”
霹靂“喵”的叫了聲,穆長寧莞爾失笑,而后輕喚道:“望穿。”
矮小的白衣身影憑空出現,背對著她一言不發,背影看起來格外蕭索。
穆長寧匆匆趕回來,不過就是因為察覺到了望穿的氣息,看他現在的樣子,大概是什么都想起來了。
她嘆了口氣,去酒窖搬了一堆酒出來。
或許是曾經從她這偷的酒太多了,她離開的這兩百年間,許玄度一壇一壇地把靈酒往她的酒窖里搬,如今那里面倒是多了許多陳年佳釀。
穆長寧把幾十個酒壇往桌上一放,壘得高高的,拉著望穿坐了下來,“來,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穆長寧先干為敬,望穿看了她一眼,也捧著酒壇咕嘟咕嘟灌了起來。
兩人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一直喝到夜幕降臨。
霹靂早便識趣地走開了,竹林里散落的空酒壇子越來越多,穆長寧卻越來越清醒。
望穿的小臉已經喝得通紅,酒意上頭,喃喃開口,說他已經把所有事都想起來了。
姜石年把他打回原形的時候,所有不明白的事都明白了。
魔種自爆,他也四分五裂,某些記憶隨之丟失…或許是潛意識地不愿想起,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他忘得一干二凈。
“我的存在,只是為了成全天道,成全蒼生…”望穿扯起嘴角笑得有些悲哀,他的面孔稚氣未脫,偏生眉間多了幾絲不符合這個外貌的滄桑。
從來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一天也會像個孩子一般茫然無措。
穆長寧喉間又干又澀,幾次張口也只是吐出兩個字:“望穿…”
“你有決定了嗎?”望穿定定看著她。
穆長寧攥緊手心,沉痛閉眼。
望穿想,他是知道答案的。
他走到穆長寧面前,伸手捧住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
“寧寧,其實你就是姜沅吧。”
穆長寧點點,盡管那段經歷她還不曾對望穿說起,但望穿已經猜到了。
他頹然耷拉下肩膀,自嘲笑道:“所以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也只有你是真心對我好了。”
穆長寧啞然,心里一時又酸又澀。
就算對他好又能怎樣呢,她還不是要親手將他推向末路…
“對不起。”穆長寧只能這么說。
“你和我道歉做什么,這又不是你的錯。”望穿早已經坦然接受了一切,“就像當初的你被逼著祭天時一樣,你做出那樣的選擇,又怎么知道我不會同樣如此?”
“寧寧,其實我是該高興的。”他笑著說:“本來我早該幾十萬年前就消失的,多活了這么多年,我還覺得我賺了呢。”
“我那些兄弟姐妹們,連這個世界都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就被拿去補天了,我就不一樣了,我還生出了靈識,還當了好一陣七重天的小殿下呢,所有人都對我言聽計從的,你說當時的我威不威風!”
“還有啊…”
望穿眉飛色舞地滔滔不絕,穆長寧俯身輕輕抱住了他,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再開口時卻帶了幾分委屈。
“寧寧,我不怕的,我只是有一點難過…真的,就只有那么一點點。”望穿伸手比劃了一下。
穆長寧連連點頭,“我知道,我都明白。”
但是明白歸明白,她能做的,卻十分有限。
在很多事上,都是如此。
沉默一如夜色悄然蔓延,過了良久,望穿伸手將穆長寧推開,黑曜石般的眼里映著皎皎月光,亮得驚人。
“寧寧,這是救世之功,我相信,這一切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日上三竿的時候,議事堂里已經聚滿了人,除卻門中幾位元嬰長老和兩位化神真尊之外,慕衍許玄度幾個也都到了,甚至還有付文軒和凌玄英。
廣寧真人死而復生,甚至還一躍成了廣寧真君,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不僅在蒼桐派上上下下流竄,幾乎一日之間便傳揚了出去。
付文軒這些年一直都在中土,甚至還在極陰之地扎根過一段時間,他幾乎踏遍了中土每一個角落…同他一道來的佛修們如何苦勸他都不肯回神洲,哪怕付景宸這個師父來了他同樣無動于衷,久而久之,便隨了他去了。
付文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后來在云龍山脈結廬而居,或許是因為這里離她的門派更近一些。
改修佛道之后,許多事他都在慢慢放下,唯獨一件成了他的執念。付文軒知道,在這個世上,這個執念只有一個叫穆長寧的人能夠消除。
聽到她活著回來的消息,付文軒沒有任何猶豫地便趕過來了。
佛子無論去到哪里,都是被奉為座上賓的,更何況他曾經與穆長寧的交情也很不錯,蘇訥言便直接讓他來議事堂了。
幾個小輩翹首以盼,幾位元嬰長老也都有點坐不住了,他們有一肚子的疑惑,偏偏昨日太匆忙了,什么都沒來得及問。
“訥言師叔,廣寧有沒有和你提起過什么?”新覺真君忍不住好奇問道。
蘇訥言還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樣,低頭抿了口靈茶,淡然道:“等廣寧來了不就知道了。”
穆長寧確實把什么都告訴他了,即便是蘇訥言,聽完她所說的一切也都愕然沉默了許久,但比起驚訝,擺在眼前的還有一件更加棘手的事。
今天召集這么多人在這里,也無非是要就此事。
西方魔界,蘇訥言也是頭一次聽說,但如今修真界的現狀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如果不出意外,中土道門又得聯合起來了。
想想都覺得可笑,上一次道門同氣連枝,還是因為天命人呢!
眾人又等了許久,穆長寧才帶著望穿走進議事堂。
除卻付文軒之外,昨天他們都已經見過人了,也就沒多驚訝,只是好奇他身邊那個白衣小男孩到底是誰。
涵熙真尊目光落在望穿身上,竟也看不出他的深淺,只覺得他渾身充滿了靈性。
穆長寧朝著眾人打過招呼,又拉過望穿引見給他們:“這是望穿。”
知曉全部內情的凌玄英就算了,蘇訥言和付文軒卻是在迦業寺見過望穿的,穆長寧向他們介紹過,這是她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