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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異樣

熊貓書庫    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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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兄,你還沒睡?”他出聲詢問道。

  他原本單獨租賃的院子因為備考及日常所需,已經供應不起。不得已之下,便與同樣生活窘迫的錢應明在城西一座偏僻的街道后合租了一座簡陋破舊的小院,而因另外一間臥房年久失修,住不得人的緣故,二人便暫時擠在了同一間屋里。

  “還沒有,在寫一些東西。”錢應明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口氣一如既往地有些冷硬。

  他與丁子昱的關系尚算得上友好,丁子昱也習慣了他如此說話的口氣。

  丁子昱大概知道錢應明在寫些什么東西。

  無非是禮部徇私枉法,科場渾濁黑暗等要交由理藩院的證詞。

  望著他投在屏風處的剪影,丁子昱無聲嘆了口氣。

  他并非是不贊同錢應明欲要伸張正義的做法,但依他看來,錢應明的舉動實在太過激烈,也太過張揚了。

  這樣只怕會惹來許多麻煩…

  諸如此類的話他已同錢應明說了不下十次,但錢應明回回都據理力爭地反駁他,且言語間還多含譏諷之詞,大意是說他軟弱好欺,自愿屈服在官府的淫威之下,丟吾輩讀書人的臉面云云。

  丁子昱無意與其爭辯,唯有壓下心頭的無奈,遂也不再進行勸說。

  也罷,各人自有各人的想法,他本不該過度摻和。

  他自己的前途尚且一片渺茫,哪里還有什么資格去操心過問他人的決定呢。

  至少錢應明很明確自己想要什么,而他如今舉目都不知該落向何處才好。

  丁子昱望著在夜風中翕動、發出沙沙聲響的窗紙,想到昨日自己讓人送出去的那封書信,心底滋味繁雜。

  她看到信之后,該是覺得自己十分沒用吧?

  想到自己當初信誓旦旦地承諾她若未通過選秀,他便上門提親之言,丁子昱嘴角不由溢出一絲苦笑來。

  如今她還未有參加選秀,他卻已經趕在前頭落榜了。

  或許,他當初就不該多此一言,使她心存念想吧。

  是以他下定決心將這封信送了出去,許是一件好事。

  已沒有轉機之事,念頭自然是越早斷了越好。

  也省得耽誤她了…

  丁子昱眼底一派無可奈何的苦澀。

  人生最無力之事,大概便是在最落魄之時,卻遇到了最想與之長相廝守之人吧。

  故而,他余生許是只能以遺憾抱之了。

  兩日后。

  云南再次傳來急報,稱緬兵變本加厲,再犯邊境百姓,且與駐守旗軍發生了直面沖突,竟動用火槍,致旗軍死傷過百,氣焰囂張。

  乾隆震怒交加,當朝擬旨征緬,并命八阿哥永璇掛帥,軍機大臣傅恒為副帥,出征之日定在三日之后。

  其實朝中但凡有些眼力勁兒的之前都看得出這一仗必打無疑,據稱內務府早早便得到了授意,連軍餉都籌集完備了。

  而一直不主張征緬,且沒什么眼力勁兒的王杰為此一直愁眉不解。

  自早朝后回到家中,中飯都沒怎么用,只兩口便打發了。

  下午告病稱身體不適,未去宮中,而是在書房中悶了大半日。

  其夫人方氏聽聞后,命廚房熬了解乏補氣的枸杞豬骨湯,親自端來了書房。

  她柔聲勸道:“皇上既要打這一仗,老爺勸也勸不住,不如便放寬了心,莫要再多去理會此事了,也省得白白給自己增添憂慮。”

  坐于書案后的王杰一心煩悶,卻也不忍在妻子面前表露過多,恐會使她跟著不悅,便頷首應了下來。

  朝政上的事情,他向來不愿與自己多說,是怕自己擔心,方氏心中領會,便也未再多行追問。

  只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來。

  “前段時日同老爺說起的過繼之事,韓城族中那邊已有回音了,信上提起的幾個孩子年紀最大的不過七歲,最小的才將滿兩歲…”方氏笑著說道:“老爺您看,要不要抽個空閑,咱們親自回一趟韓城,瞧瞧哪個更合眼緣一些?”

  她與王杰成親多年皆無所出。

  方氏并非小肚雞腸之人,相反地,她還曾為此勸過王杰納妾,只是王杰態度堅決,一直不愿點頭。

  方氏既喜又憂。

  夫妻之間琴瑟和鳴,一心一意對待彼此,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二人如今均已年過四十,膝下沒個一兒半女的,始終也是一件令人十分遺憾的事情。

  方氏同王杰商議了許多,王杰才勉強同意從陜西韓城老家王氏一族中過繼一個男孩子來養。

  王杰此時聽妻子又提起此事,不由地在內心嘆了一口氣。

  他本意是不愿過繼的,但為了讓妻子高興,也只能道:“夫人莫急,且待我忙過這段時日,便向皇上以回鄉探親為由告假。屆時回了韓城,再細商此事也不遲。”

  方氏聞言欣然點頭應好。

  和宅。

  馮霽雯不知今個兒究竟是什么日子。

  早上剛聽聞了朝廷下旨征討緬甸,大軍不日便要出發——邊境這是要開始打仗了。

  沒有哪個皇帝不想擴大版圖,尤其是大清如今國力昌盛,乾隆一心想成就自己的十全武功,不多打幾場仗怎么能湊得夠數兒呢?

  難怪前些日子那首王安石的詩得以保全被刻意傳的沸沸揚揚的,原來是為了在打仗前收一收文人們的心,壓一壓他們手里頭的筆桿子。

  馮霽雯以為,皇帝要打仗,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個道理,況且云南離京城遙隔千里,怎么著也不至于影響到她這種不怎么關心家國大事之人——

  可不知怎地,打仗的消息剛一傳開,她家里頭傳信兒的人來了一個又一個。

  最先過來的是奉恩輔國公弘融府上、紫云身邊兒伺候著的丫鬟阿歡,說是借著出府采買的機會來替她家格格傳句話,讓馮霽雯去一趟國公府與其相見。

  馮霽雯聽罷怔了一下。

  紫云知道她與奉恩福晉看不對眼,一直都是來和宅尋她,如今讓丫鬟傳話請她過去,想必是出不來了。

  這顯然是被禁足了。

  馮霽雯問及紫云被禁足的原因,阿歡吞吞吐吐地道不明白,馮霽雯見她似是為難,便也不好多問,只道自己收拾一番過后便會登門拜訪。

  阿歡當即便回去了。

  馮霽雯也沒耽誤,回了房更衣收拾。

  可就是這間隙,據小茶稟前院兒又來了人——竟是汪家過來的。

  一提到汪家,馮霽雯便要皺眉。

  汪家來人干什么?

  難道是汪黎雋的腿僥幸好全了,汪士英要擺席面宴請親朋好友慶賀一番嗎?

  她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卻聽小茶補充說道:“是一個瘦瘦小小的丫鬟,說是汪家三姑娘身邊伺候的。”

  汪家三姑娘?

  那不是汪黎蕓嗎?

  馮霽雯聞言一愣。

  一碼歸一碼,撇去對汪家的不喜,對于這個人前人后都沒什么存在感的汪家表姐,幾番接觸下來,馮霽雯多少還是有些好感的。

  可二人頂多也就是個泛泛之交,平時遇到了會說幾句話,在私下卻是沒什么往來的。

  于是她一面坐到梳妝鏡前由小仙梳發,一面疑惑地向小茶問道:“汪三姑娘差丫鬟前來,可有說明是為何事嗎?”

  汪黎蕓可不像是會沒事兒約她出去吃茶看戲的人。

  可她這句話剛在心底落音,便聽小茶回道:“那丫鬟說是她家三姑娘病了,想請太太去說說話兒…”小茶答罷連自個兒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真是奇怪,真要說話,怎么不等病好了再請太太過去啊。”

  馮霽雯也覺得不大對勁。

  單不說病不病了,縱然是換作尋常,汪黎蕓請自己去汪家說話,都已經足夠異常的了。

  “你確定沒聽錯,是三姑娘身邊的人?”她留了個心眼兒。

  小茶卻毫不猶豫地點頭。

  馮霽雯皺了皺眉,一時略有些遲疑。

  “那丫鬟走了沒有?”

  小茶:“已經走了,說是出來的急,不便多留,將話帶到便抬腳離開了。”

  馮霽雯聽罷更為遲疑起來。

  不是她不愿意去。

  而是汪家不是旁的地方。

  若真是汪黎蕓請的她,她必然是要過去的,可怕就怕是汪家那不安生的兄妹倆又要對她使什么幺蛾子,亦或是…那位‘靜姨娘’的詭計。

  好歹是被坑過不少回的人,長了記性的馮霽雯如今對待這些人格外地提防。

  她思前想后,到底沒有貿然做出赴約的決定,而是對身后正為自己梳頭的小仙吩咐道:“待會兒你從秦嫫那兒支點銀子出來,略備些禮物去一趟汪家,就說我臨時有事不便親自登門,便差了丫頭前來看望抱病的三姑娘。”

  話罷又道:“一定要親眼瞧見三姑娘才行,探一探究竟。”

  小仙會意地應了聲“是”。

  馮霽雯想了想,又對小茶道:“小茶陪著一道兒去,凡事多留個心眼,將東西送到,見著三姑娘便回來,其余的概不要去管。”萬一真有什么意外,有小茶在,至少不會吃什么虧。

  “是,奴婢記下了。”

  可不料馮霽雯這廂剛將此事交待完,一個倭墜髻尚且還沒來得及挽好,那邊又有人上了門來——

  她暗嘆一聲今日可真是夠熱鬧的。

  只是這回來的竟然是玉嬤嬤。

  玉嬤嬤之前也來過一回——是托她代太妃將棋譜轉交給程大人那次。

  而由于那次她出于謹慎自作主張地收了程大人一百兩銀子的緣故,事后太妃還生了她一場氣,覺得她沒出息,那本棋譜怎么著也值個一千兩,收一百兩同沒收有什么區別…是嫌她要少了。

  不知這回玉嬤嬤上門又是為了什么。

  這才真正是一位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

  馮霽雯一點也不敢怠慢她,隨意從妝奩中挑了一對綠玉凝華擰金絲釵遞與小仙與她簪上,略檢查了一番儀容無不妥之處,便立即往花廳見玉嬤嬤去了。

  她來到花廳前,恰遇了紅桃從廳內行出,手里提著茶盤,腳步匆匆,一張漲的通紅的臉上神色不虞。

  “太太——”

  她略一施禮,動作不能再敷衍,側身讓了讓馮霽雯,便兀自疾步離去了。

  小醒扭頭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不悅地皺了眉頭。

  沒規矩。

  “哪里找來的丫鬟,既沒規矩又不懂禮。”

  馮霽雯剛抬腳踏入花廳之內,便聽得站在一側的玉嬤嬤如是道。

  “嬤嬤方才教訓她了?”馮霽雯笑著問道。

  “不過是提點了她兩句而已,豈料她臉子撂的比當主子的還快,那模樣就差沒將茶盤甩我臉上了。”玉嬤嬤面無表情地說道。

  馮霽雯卻莫名覺得很有喜感,忍俊不禁起來。

  “太太別光顧著笑。”一旁的小醒皺眉說道:“這個紅桃,是該好好地教一教規矩了。”

  她看不順眼許久了。

  馮霽雯自也看不上紅桃,但她到底不是自個兒身邊的丫鬟,且人家在和宅里待的時間比她都長。

  再者自打從得了和珅不準紅桃靠近椿院的命令之后,她平時也沒什么機會在自個兒跟前晃悠,更別提是得罪了,故而和珅這個主子都沒發話的情況下,她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太也實在不好無故插手。

  “回頭再說此事。”馮霽雯應付了小醒一句,便向玉嬤嬤詢問了來意。

  “太太有些日子沒往靜云庵去了,太妃近來總有些念叨您。”玉嬤嬤看著她講道:“太太今日若是無事,便去一趟靜云庵陪太妃說說話兒罷。”

  馮霽雯聽罷倍覺錯愕。

  她沒聽錯吧?

  這話的意思是太妃想她了?

  說好的回回都嫌她話太多,呆的時間太長呢?

  她家太妃娘娘的那股子高冷勁兒去哪兒了!

  這種感覺就好比是深宮里一直長時間受到高冷皇上冷落的嬪妃忽然得了皇上主動召見…令人受寵若驚。

  哈哈。

  馮霽雯在心底兀自竊笑了兩聲,覺得自己大約也就這么點兒出息了。

  可是,她今日似乎有些搶手,輔國公府那邊的紫云還在等著她過去——

  是以唯有道:“勞嬤嬤回太妃一聲兒吧,就說我今日尚有其它事情須得出門兒一趟,明日一早準備妥當了再去靜云庵看望她。”

  玉嬤嬤聞言卻露出遲疑的表情來。

  她打量了一番馮霽雯的衣著打扮。

  確實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可是太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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