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暖從三爺那里出來,拖著無比沉重的腿,抱著無比難過的心情到了烏羽房中的時候,卻見桌子上擺著兩大碟新鮮的葡萄和櫻桃,烏羽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邊往放在半丈遠的小匣子里吐櫻桃核,突突突,顆顆命中。
小暖…
帶笑的烏羽轉頭見來的不是三哥,而是端著一張難看的小臉的秦日爰。他先是一愣,然后拍桌大笑。
小暖看他頭上的簪子果不其然又脫了了,只是這是只非常幸運的簪子——它插在葡萄上沒粉身碎骨。烏發披散的世無雙恣意狂笑,似乎小暖現在的樣子非常滑稽,似乎他有多開心。
小暖這次沒有躲開,而是一步步地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笑。
她一路上都在想自己來了該說什么,可她一句也沒想不出來。
站在烏羽的立場上,他怪不得父母,怪不得烏老將軍,怪不得烏桓,怪不得太后…她想陪他罵大街出氣,就得指著天,罵三爺的親爹他的親舅舅,可這就是找死。
她還在想,烏羽從記事起到現在的心路歷程,若是自己經歷這么一遭,估計也承受不住。
“哈哈哈…你竟然長胡子了,哈哈哈…”烏羽繼續狂笑,眼淚都笑出來,不住地拍著桌子,“我比你大一歲還沒長胡子呢,哪個給你出的損主意?”
十七歲的烏羽依舊面如冠玉,下巴也光溜溜的。他長得真好看,桃紅瞳笑起來水汪汪的,牙齒整齊潔白,這么帥的烏羽是烏家的長子嫡孫,是少將軍烏正平和正公主的兒子呢。
“哇——”地一聲,小暖忍不住哭了。烏羽笑得多大聲,她就哭得多大聲,烏羽笑得多用力,她就哭得多用力。
笑沒了力氣地烏羽趴在桌子,披頭散發地看著她哭,小暖心里難受得緊,眼淚鼻涕刷刷的。
就算扮上男裝,她也是個姑娘,哪有姑娘這么哭的。烏羽張嘴說了句,“丑死了!”
小暖不理他繼續哭,烏羽不說話了,干脆把白玉簪拿到一邊,繼續吃櫻桃吐核玩。
直到小暖不哭了,他才把葡萄推到小暖面前,“吃吧,這個可甜了。”
現在是三月,竟然有這么新鮮的葡萄和櫻桃。小暖吃了幾個,真得可甜了,是她穿越到這里后吃過得滋味最好,卻一點不覺得好吃的葡萄。
她又要哭,可想想三爺是讓她來安慰烏羽的,烏羽都沒哭,她在這哭算怎么回事兒,太沒出息了,她又不是小草。
小暖揉了一把臉,鼻音甚重地說,“你不是要上戰場嗎,以后別穿黑袍子了,多難看啊。到綾羅坊來,我讓他們給你做好看的。”
烏羽吃了顆葡萄問道,“什么顏色好看啊?”
“我不知道,每個顏色做一身兒,哪個好看穿哪個!”小暖豪氣地揮揮手。
“好啊。”烏羽趴在桌上笑彎了眼睛,“謝了。”
“我娘和妹妹因為你輸了,心里難受得不行,你回去了記得去我家吃飯,我娘一定會給做好吃的。”小暖又道。
“好啊。”烏羽又應了。
然后,小暖就沒話說了。因為這孩子不管心里有多苦,面上都撐著笑臉呢,這讓她怎么開口。
“你跟我三哥私定終身了還是你把秦日爰賣身給他了?”烏羽忽然問了一句。小丫頭這模樣是什么都知道了,三哥若不是極信任她,才不會跟她說。
小暖立刻表明立場,“都沒有,我跟三爺之間只是合作關系。”
“哦——”烏羽笑得極其欠揍,“這樣啊——”
小暖…
“還好你沒跟他私定終身,我告訴你,他臭毛病可多了。”烏羽巴拉巴拉地講嚴晟的壞話,說嚴晟當著太后得面裝愛護幼弟的兄長,背地里沒少修理他,還說他們倆一起跟大皇子和二皇子打架,偷著扔石頭塞青蛙等等,還說嚴晟有多龜毛,“御花園里種了一大花草,花匠提苗除草后三哥看著那些苗橫不平豎不直的不順眼,都拔下來重新種了一遍,然后那批苗全死了…”
小暖被塞了一堆顛覆三爺形象的龜毛事兒后,一臉懵得往外走。
她快出房門的時候,烏羽忽然問了一句,“如果你給我做了好看的衣裳,圣上不讓我去打仗該怎么辦?”
“不要以常人之心去揣測帝王,在他看來,他饒烏羽不死已是恩德了。”三爺的話回蕩在小暖的耳邊,她回頭問道,“那你想去嗎?”
“想啊。”烏羽理所當然地回答,“好男兒就該上沙場,立馬橫刀,馬革裹尸而還。”
就算被太后在慈寧宮的女人堆里養了十幾年,烏羽骨子里流的也是烏家的血。沙場,似乎就是烏家人的歸宿。小暖心頭一跳,不過還是順應心意回答,“那就去啊,他讓不讓你就不去了?”
烏羽眼睛慢慢地亮了,“你說得對!腿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那里,想干嘛就干嘛!”
“就是!”小暖怕自己又哭,出門走了。
看著她走后,烏羽笑容慢慢沒了,跑到里屋床上拿被子把自己一蒙,再也沒出來。
小暖走回三爺的房里,直愣愣地問了一句,“烏羽去殺敵,三爺會派人保護他嗎?”
嚴晟看著小暖兔子一樣的眼睛問道,“為何這么問?”
“烏羽一定會上戰場的,圣上也一定覺得讓他死在戰場上比他立戰功活著回來更好吧?”小暖反問。
嚴晟眉頭微皺,這丫頭真是什么都敢說。
可事實確實是如此。建隆帝對死去的長公主或許有那么一絲愧疚,所以他沒有為難烏羽,但他也絕不會給烏羽正名,所以讓烏羽“風光”地戰死沙場,的確是個好選擇。
這一點烏家知道,所以烏老將軍得知烏羽要參選麒麟武狀元時是極力反對的;烏羽也知道,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要去。
烏桓與匈奴有殺父之仇,烏羽要報的是殺父辱母之仇。他這一去,就沒想過活著回來。
小暖見三爺不說話,眼淚又想往下掉,“他才十七歲啊,憑什么就要死?三爺,您給他寫一堆平安符讓他帶在身上,好不好?”
嚴晟按住小丫頭的腦袋,“他死不了。便是我的手不夠長,烏家也不會讓他死的。”
小暖用力點頭,“您還是寫幾張吧,旗開得勝啊,馬到成功啊,出入平安啊,得勝歸來啊,多寫幾張讓他帶著,他一定能平安回來的。您不知道,您寫得符老靈了,比去廟里燒香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