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宮中傳出消息,皇帝賞了芙華夫人一對羊脂玉如意。
聽說那是太祖爺當年特意為了最寵愛的貴妃所制,價值倒也稱不上連城,在乎的是其中的深意。
朝野上下人人都以為,芙華夫人圣眷正濃,恐怕將來就是皇后入宮,也未必能奪走她的光華,安寧伯府這是要榮華富貴了。
趙夫人得意非凡,恰好隔幾日便是她的生辰,便特意下了帖子請了崔翎過府小聚。
崔翎收到帖子時,便有些覺得好笑。
趙夫人一向與她不熟,后來鬧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又和她不對盤得很。
原本這樣的小生辰,就算是要慶賀,多半也只是邀請自己房里的子女,哪里還會特意給已經出嫁了的別房的侄女?
她這就是想要借著生辰,向崔翎示威罷了。
木槿出去打聽了一番,回來憤憤說道,“其他幾房的姑奶奶們都沒有收到帖子,趙夫人只給了夫人您,這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崔翎微微一笑,“擱著吧。”
她又不傻,明知道趙夫人是存了想要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心,干嘛還要去受這個氣。
不是她怕趙夫人,她只是懶得應付罷了。
木槿卻有些遲疑,“擱著,是不去了嗎?”
她頓了頓,“可是芙華夫人在宮里頭可得意得很,夫人就不怕她在皇上面前吹一點枕邊風,到時候…”
內宮無后,獨一個芙華夫人日夜陪在皇帝身側,必定盛寵。
雖然皇帝看起來和袁五爺之間仍然關系很鐵,也時常微服到袁家來,就好像從前一樣。
可這也經不住長年累月被枕頭風吹啊。
按照木槿的想法,趙夫人的邀請雖然討厭,可就算只是為了宮里頭芙華夫人的面子,也總要應付一下的。
崔翎卻毫不在意地笑笑,“傻木槿,你向來都聰慧得很,怎么連這也看不清。”
半晌她又忽然搖了搖頭,“不過這也怪不得你,你只是不了解皇上是個怎樣的人,看,盛朝上下,多少人都被騙了呢。”
木槿歪著頭不解,“夫人是說,我想錯了?”
她皺著眉想了半天,還是不明白自己想錯了哪里,便開口問道,“還請夫人指教。”
崔翎便慢條斯理地說道,“你一定也曾聽說過,皇上在還是九王之時,有過荒唐好色的名聲,他在宮外建了一座集美園,搜羅了許多絕色的女子。”
她頓了頓,“所以你看,皇上對美女,有一定的抵抗能力,換言之,他并不是一個以色取人的。”
木槿回想那些傳言,雖然才過了不久,可卻像已經是久遠之前的事了。
是因為皇上身份的改變嗎?所以人們才會有選擇地刻意地忘記了他的過去?
她微紅著臉點頭,“是,論顏色,芙華夫人雖然算出眾,可也不算是絕色。論性子,她又任性又暴躁,偶爾還有些無腦,她不是個城府深能夠偽裝的女子。”
木槿思來想去,還是搖了搖頭,“除非皇上先前就看上了她,否則我實在想不出來,芙華夫人為何會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
一見鐘情這種事,也許會發生在毛頭小伙子身上。
可皇帝已經二十一歲了,在經過了奪位登基這樣的大事之后,他不再是個懵懂無知熱血沖動的少年。
他深沉,冷靜,隱忍。
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地喜歡上一個除了美貌沒有一點討人喜歡的女人的。
木槿抬頭去看崔翎,“那是為什么?”
崔翎輕輕一笑,“捧得越高,才會摔得越慘,崔芙一定是上次的花宴上得罪了皇上,才會收到如此的待遇。”
她猛然想起,好像聽誰說過,那次花宴上,未來皇后梁家的初云小姐受了點傷,額頭留了疤,破了相…
還有人曾不屑地說過,梁初云能夠被封為皇后,是因為那次受到了委屈,皇上對她的補償而已。
崔翎了然大悟,“哎,原來皇上是在替梁皇后報仇啊。”
她當然知道,皇帝不是因為補償才會封梁初云為后的。
不,也算是補償,但不是對梁初云,而是對梁太后。
皇上從前雖然被姜皇后留在宮中,可沒有禁止他的人身自由,他還是時常出門的。
大長公主府,鎮國公府,還有承恩侯府,都是他素日常去的地方。
作為承恩侯府的小姐,梁皇后和皇上算是表兄妹。
他們先前早就認識,關系很好是一定的,說不定還早生情愫彼此都有意于對方。
皇帝早就有意要立梁初云為后,這是在花宴之前就已經確鑿無疑的事,若是有人傷害到了未來皇后,那皇帝自然是要為妻子出頭的。
根據前文后事,看來這闖禍了的人,便是崔芙了。
只有不明真相的人才會認為皇帝對崔芙是無上盛寵了,這也怪從前的九王放蕩不羈的名聲在外,大伙兒都以為他是個于女色上不拘一格的帝王。
所以,才會忽略了許多顯而易見的細節吧?
芙華夫人先于皇后和四妃入宮,又頻頻傳出得到盛寵的傳聞,可想而知,還未入宮的皇后和四妃,該有多么嫉恨她。
既害怕她盛寵不衰,獨占雨露恩澤,將來叫她們受到冷落。
又害怕她一舉得男,事先占了皇長子的名分,連皇后嫡出的孩子都落了后。
這些即將入宮的女孩代表著各自的家族,她們的利益和家族的密不可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足可見,崔芙有多么受寵,安寧伯府崔家在這些家族眼中就有多么不被待見。
而將來,等皇后和四妃入宮,一旦皇帝不再維護崔芙,她就會從云端跌落,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慘。
所謂捧殺,當即如是。
崔翎還沒有將話細細說完,木槿這個素來機靈的,便也想通了關節。
是啊,哪個女人愿意在進門之前就知道未來的夫君有了寵愛的女子?
皇帝有多么喜歡芙華夫人,將來皇后和四妃就有多討厭她,她一個人對上五個人呢,吃虧是在所難免的。
再加上芙華夫人一向的火爆性子,一點就著,說話也總口無遮掩,以后的日子里,犯錯的事兒不會少。
木槿便微微吐了吐舌,有些后怕地說道,“宮里頭真可怕,幸虧…”
后半句“幸虧咱們沒有入宮”,她沒有說出來,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將心底的話一覽無余。
崔翎那手指點了點木槿的額頭,“好了,要多聽,但少說,這樣才對。”
她連看都沒有看趙夫人的請柬,抬眼說道,“到那日就派幾個粗壯的婆子去一趟安寧伯府,隨便找個借口將趙夫人打發了。”
五房還在南莊休養,沒有了她所在乎的人,崔翎連安寧伯府的半步都不想踏入。
至于趙夫人若是因為她不到而不高興,就讓她生氣好了,反正她也不敢嚷嚷出去。
笑話,安寧伯府一共五房呢,那么多出嫁出去的侄女兒,趙夫人只請了她,若是吵嚷出去,叫其他的堂姐妹們心里怎么想?
就這樣愉快地決定將請柬扔掉之后,崔翎便去陪一雙兒女玩兒。
還沒有到他們住的屋子,便聽到有匆忙的腳步聲。
是桔梗。
桔梗匆忙回稟,“夫人,外面來了幾位公公,說是東宮白王妃身邊的人,白王妃想要請您入宮一趟,宮轎就在外面候著呢。”
崔翎皺了皺眉,“白王妃?”
她自然知道白王妃是誰,原先的太子妃白氏,鎮南侯府的四小姐白容華。
太子被處死之后,白王妃原本是要撞柱跟隨的,但卻被及時救下,還診斷出了她懷有身孕的事實。
盛朝皇室子嗣稀少,皇帝自然不舍得叫她腹中的孩子陪她一起去死。
所以,他立刻追封了弒父的太子為王,還讓白氏以白王妃的身份繼續在東宮住下。
這樣算來,白王妃腹中的孩子,差不多已經快要十月了,就是最近,就要臨盆。
崔翎和白容華只見過一面,雖然彼此都十分投緣,也有幾分惺惺相惜,可到底感情很淺。
白王妃特特地在臨盆前請她入宮相見,這是為什么呢?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大放心,一邊叫人去和東宮的宮人說五夫人正在更衣,一邊使人偷偷地去請宜寧郡主來。
宜寧郡主很快到了,她認出那些人果然是東宮的太監,這才向崔翎點了頭。
至于白王妃的來意,郡主也不是十分清楚。
她想了想,遲疑地說道,“難道是白王妃就快要臨產,想要向五弟妹探一探口風?”
白王妃懷的是雙胎,據說也十分容易難產,這和當初崔翎生產時候的情形很像。
除了聊一聊生孩子的事,恐怕也是想要在接生這件事上更有把握一些。
郡主知道當初給崔翎剖腹的是悅兒,而非傳聞中的五郎。
雖然她也對女兒擁有如此高超的醫技十分驚訝,但想到悅兒打小就愛給小動物們接骨療傷,以為她不過是誤打誤撞,死馬當成活馬醫了,便也不做多想。
自己生的女兒,又貼心又乖巧,其實郡主也不愿意往深了去想。
宜寧郡主目光微沉,低聲囑咐,“五弟妹,若是白王妃提起當初為你剖腹的人,你可千萬不要說漏了嘴,算是大嫂拜托你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