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郎身子并無大恙,先前昏厥只是因為饑餓過度和體力不支。
經過一日一夜的休整,外加崔翎巧手烹制的各類粥羹點心滋養,他其實早已經生龍活虎。
但他鐵了心打算繼續賴床。
一來是因為妻子無微不至的照顧。
她是個嘴硬心軟的人,雖然自打他回來還沒有給過好臉色,但眼神里的關心卻是滿滿的。
江南的糕點,云州的小吃,南疆的湯水,只要他厚著臉皮求一求,她總能滿足他的胃口。
除了吃,還有生活上的點滴關懷。
譬如早起替他擦臉啦,晌午陪他午睡啦,夜里怕他無聊蓋棉被純聊天啦。
五郎十分享受和妻子這樣甜蜜溫馨的小互動,他和她每多相處一刻,就感覺多愛粘她一分。
終于這種小貪戀上癮成疾,他完全沉溺其中了。
二來嘛,卻是因為他發現向來對他嚴厲苛刻的父親,竟然肯給他好顏色起來。
五郎記憶之中,父親大人的臉一向都是板著的,黑沉著的。
他甚至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父親大人對他笑是什么模樣,哪一次父子相對,父親不是在暴怒,就是在暴打他,連和平友好的時候都很少。
但這一回,父親大人竟然也會對他噓寒問暖了。
盡管已經年過二十,但五郎對父愛仍然有一種天然的儒慕之情。
好不容易父親對他寬容熱情了一點,他豈能不順著竿子爬上去呢?
此刻,袁五郎狀似虛弱地靠在榻頭,試探地沖著前來探望他病情的鎮國大將軍喚了一聲,“爹 鎮國大將軍彷似沒有聽到,繼續坐在幾邊品嘗著崔翎今日的新作,蜜瓜糕。
他一邊吃著,一邊對崔翎說道,“丫頭,這糕比昨日那個強。昨日的太膩,這個雖然甜糯,但卻不膩人,不錯不錯!”
大將軍喜歡吃甜點,所以崔翎每日里都會嘗試著做道新花樣的。
反正她腦子里各種點心的食譜多的是,雖然并不是什么材料都能找到替代品,但那些原始簡單的卻都可行。
況且,糕點嘛,其實萬變不離其宗,除了腦子里固有的。也可以因地制宜。創造發明呀。
她笑著點頭。“爹說的不錯,今兒這個的確比昨兒的好。你若喜歡,多吃幾塊?”
袁五郎見父親大人和崔翎滔滔不絕地討論著點心,對他的呼喚置若罔聞。不由有些失落。
但他仍舊不肯甘心,頓了頓,再一次充滿期盼地低喚,“爹!”
鎮國大將軍從點心談到了紀都,“丫頭,紀都說想找機會當面給你道個歉。”
他又吞下一個蜜瓜糕大口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是肯原諒他。那稍會兒他要過來議事,你就跟著爹一塊過去受他一揖便也罷了。”
一口糕點吞下,他話音一轉,聲音驟然高亮起來,“但若是你心里還膈應著呢。爹也不會坐視不管,一定替你好好出氣!”
崔翎想了想,“先前我請他帶我去龍須溝時,曾經說過,若是他幫我這一回,先前的事我可與他一筆勾銷。”
她吐了吐舌頭,笑容干凈明媚,“爹,俗話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兒媳婦雖然不是什么君子,可也是重信守諾的人呢。”
那個紀都,雖然長了一副兇狠的模樣,還曾經妄圖要綁架她,但她仔細想過,他其實也不算窮兇極惡。
當時在林中情勢危險,另外那個柔然人一心想要對她不利,倒還是他替她解的圍。
可見那人確實如同他自己所言,有些迫不得已的原因。
這些都撇開不提,只說她已經許下承諾,那也不該再繼續拿他綁架她的事說事。
袁五郎睜著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委委屈屈地望著他們,打算最后一次引起父親大人的注意。
他只不過是聽崔翎喊爹喊得那么順口很羨慕而已,作為親生兒子,他也想享受一下這樣的待遇,父親大人有必要這樣晾著他嗎?
五郎當即決定,若是父親大人再次忽略他的喚聲,他決定以后再也不提這一茬了。
哼哼哼,他也是有骨氣的!
五郎氣沉丹田,用了五分勁道,無比認真而肅穆地喚道,“爹!”
鎮國大將軍轉過頭,惡狠狠地剮了他一眼,“叫屁啊,有什么事趕緊說,不要磨磨唧唧的,跟個娘們似的,忒不爽快 他在軍中多年,說話難免粗俗。
先前還在崔翎面前稍加遮掩,但自從和這小兒媳婦的關系越來越好,他早就已經故態復萌,完全地拋棄了長輩形象。
他將盤子里最后一塊蜜瓜糕塞入口中,腳下步伐虎虎生威地走到五郎榻前,“喏,你爹來了,說吧,到底什么事?”
五郎先時覺得有點委屈。
但后來猛然意識到,鎮國將軍這一回話中說的可是“你爹”,而不是一向的“你父親”!
這是不是意味著,父親大人同意他叫他爹了?
五郎試探地又叫一聲,“爹?”
鎮國大將軍劈頭蓋臉一拳捶了過去,“你是不是病傻了?叫爹叫個沒完了?到底有沒有事?沒事你爹我就走了。”
他一邊踏步離開營帳,一邊嘴巴里忍不住罵罵咧咧,“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臭小子,真是債啊,債啊!”
話音剛落,他又舔了舔嘴唇,由衷地贊美了一句,“丫頭的手藝真是沒話說,等會兒若她再做點了啥好吃的,看來我得再來趟!”
營帳內五郎完全不知道他爹這幾日沒一會就來一趟,沒一會就來一趟,其實打的是糕點的主意。
他兀自因為終于被允許叫爹了這件事,而興奮得難以自禁。
倘若不是還要繼續在崔翎面前裝柔弱,他真是恨不得立時在床榻上打幾個滾。
沒有辦法,外表高大英俊看似內斂深沉的袁五將軍,其實內心是個缺乏父愛的人啊,好不容易爹親肯給他一點顏色,他就立刻陽光燦爛了。
袁五郎的那點小把戲,怎么逃得過崔翎的法眼?
好吧。其實鎮國大將軍也一眼就識破了他的小花招。
因為大將軍背五郎回營之后,足足叫了五個有經驗的軍醫給他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
結果出奇地一致:小五將軍身上不只沒有外傷,也沒有受什么內傷,他之所以昏迷,不過只是因為饑餓過度,體力又有些不支罷了。
一個龍精虎猛的年輕人,就這么點小事兒睡個整覺不就完了,哪里可能還需要臥床休息的?
袁五郎撒嬌之心,簡直路人皆知了。
只不過,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這才方歇。袁家將們還有許多收尾的工作要做。
袁三袁四整日忙得腳不沾地。鎮國將軍也懶得理他。這才給了他大家都沒有發現的錯覺。
崔翎原本也由著他的,但是這會還真的看不過去了。
她原來以為自己嫁給了一個成熟穩重腹黑有內涵的男人,畢竟之前他的表現是可圈可點的。
掌控她的生活于千里之外,人雖然不在卻滲透入了她日常點滴之中 。這些若沒有一點水平,可是做不到的。
誰料到在她面前的袁五郎勇猛時確然勇猛,譬如在榻上…
但他幼稚起來也令人發指,比如此刻。
崔翎萬般不耐地嘆了口氣,然后幾步上前一把將袁五郎身上的被子掀開。
她叉著腰喝道,“大伙兒都忙得熱火朝天,你到底是想偷懶到什么時候?連綞枷靡鎰啪搗康拇笫邇宓惚髂兀憔駝綻鍰稍謖飫鋝歡俊 聽說和柔然方的商議已經到了尾聲,接下來具體的和平約定如何簽訂。那就不是袁家軍的事兒了。
等休整完畢,鎮國大將軍便要帶著他從盛京城帶來的親衛兵馬回京。
說起來,也頂多就是七八日光景了。
軍士們該收拾的收拾,該分享戰利品的分享戰利品,該話離別的話離別。該吃吃該喝喝,也就只有袁五郎一個人還矯情地躺著,希望整個世界的人都來關心他愛護他,圍著他轉。
崔翎踢了踢五郎的屁.股,“趕緊起來,收拾收拾自己,然后跟我一起去見紀都。”
先前情況緊急,她才肯與紀都共騎一馬。
但此一時彼一時,她作為已婚婦女,去見陌生男人,雖然是在公公大人在場的情況下,但也還是帶上自己的老公為好。
免得五郎吃醋,他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很正常,但偶爾鬧起別扭來煩死人。
這樣的麻煩,能免則免了。
袁五郎這兩日在崔翎的武力摧殘下,已經不再詫異她的粗魯動作了。
他只是連忙將屁.股撅開,以避免受到她二次傷害。
既然已經靠著智慧和勇氣成功改口叫父親大人“爹親”了,他這一階段算是取得了長足的勝利,那么繼續賴在榻上似也沒有必要了。
五郎連忙起身,動作麻利地將自己收拾了干凈。
回頭猛然又想起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連忙湊過腦袋問道,“翎兒,你剛才說什么?咱們這是要去見誰?”
崔翎冷冷一個眼刀子飛來,“爹不是剛說過嗎?紀都要向我正式道歉。”
她一字一句說道,“你跟我一起去!”
五郎自己覺得他的妻子是全天下最好的,便以為別的男人看她也都是以這樣的眼光。
是以一聽到要去見的是紀都,他便立刻打起了全副的精神,腰背挺直,一下子就偉岸了起來。
他緊緊牽住崔翎的手,“我跟你一起去,那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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