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樓,進去才發現還真是濃濃的老上海三十年代的調調,從墻壁到地面,從照片到壁畫,從桌椅到擺設,無一不是舊時上海灘風格。夏老板夫妻早就到了,唐人街的中午本身就比晚上冷清,而且這種在泰國的老上海高檔餐廳也并不是很受歡迎,所以現在雖然是飯口,大中午的居然沒人吃飯,就像包場。這里都是四人桌,夏老板夫妻挨著坐,我只好面對夏老板坐下。
夏老板大約四十幾歲,氣質看起來挺儒雅,兩人穿著打扮也很得體,雖然看不出是那種暴發戶,但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我喜歡關注表,看到夏老板戴著一塊款式簡潔的皮帶江詩丹頓,頓時肅然起敬。這牌子可比勞力士貴多了,而且我早就聽說,真正的有錢人都戴皮帶名表,只有我這種連暴發戶都算不上的才從骨子里喜歡勞。
夏夫人長得不錯,但看起來氣色很差,臉色比較白,似乎有些沒睡醒似的。穿著緞子旗袍的泰國女服務員先泡了壺龍井,在我的謙讓下,夏老板點了幾個菜,然后開始聊天。他說:“馮總在北京的佛牌店我沒去過,但早就聽說了。很多朋友都在他那里請過佛牌,還有個開飯店的老陳,他老婆打了胎,然后一直生病不好,還總夢到小孩找她索命,后來也是你幫老陳從泰國找的法師,做了超度法事之后就沒事了。”
“北京開飯店的老陳…”我想了想忽然說,“哦,是不是在東四開火鍋店的陳老板?光頭,大高個,喜歡玩蜜蠟的那個?”
夏老板笑著:“沒錯,就是那個老陳,我和馮總都認識他,但說實話,就算是這樣,我也不相信鬼神這套東西。現在也是沒有辦法了,病急亂投醫?我們算嗎?”他看著自己的老婆。夏夫人似乎沒什么心情聊天,只輕輕吐了口氣,沒回答。
菜上來之后先吃,我在上海玩的那陣子也只是吃小吃,凡是高檔些的大飯店我是不會進去的,因為沒必要,一個人充什么場面?但吃了這家的菜我才知道,上海菜原來并不是我理解中的只有灌湯包、云吞、陽春面和白斬雞,還有很多精致可口的大菜。尤其醉蟹和咸燒白,真是從沒吃過。上海做法配上泰國的海鮮,真是無敵的。
邊吃邊聊,夏老板也沒瞞我,說了他們家的全部情況。這位夏老板并不是上海本地人,而是張家口的,十幾年前來到上海闖蕩,先在上海電影制片廠打零工,要么干劇務要么打燈光。看慣了拍電影之后,某次他跟副導演說了一個故事,兩人一拍即合,副導演找來編劇把本子寫好,立項后拍出來反響很不錯。從那以后夏老板就進入影視圈,從編劇到導演,再到制片人,什么火拍什么,那陣子光情景喜劇就拍了七八部,賺了不少錢。
我心想,馮總說他賺過不少黑心錢,估計不是拖演員工資,就是用畫大餅的方式讓演員當廉價勞動力,再不就是瞞預算。
夏老板繼續說:“我們有個兒子,要是還活著,到現在也該念小學六年級。兩年多前他在教學和同學玩耍,被惡作劇擠下五樓,當場就不行了。悲傷之后,我和老婆商量,她雖然已經四十三歲,但現在醫學發達,應該還有機會懷孕,可不知道為什么,怎么也懷不上。”他看了看妻子,“先是到醫院檢查數次,我倆都沒有任何問題,可就是不行。”
夏夫人神色有些尷尬,我連忙說就算不能自然懷,現在人工授精和試管嬰兒的技術不是很成熟了嗎。夏老板說:“問題就在這兒!先是人工授精六次全都失敗,干脆試管嬰兒吧。這個成功率很高,可你說怪不怪?在北京做過一次,升化了;廣州做過兩次,都是不能著床。我倆干脆跑到泰國來做,可能是卵泡催得太熟,出了三胞胎,我倆覺得太多,倒不是養不起,而是我們夫妻生意太忙,精力不夠,照顧不過來,于是就跟醫生商量減胎。說成功率只有五成,開始減兩個留一個,可剩下的那個也沒成,休息數日天后再做第二次,還是三胞胎,這次減胎一個留雙胞胎吧,沒想到還是全滅。第三次只放一個,成功了,植回我老婆體內后懷孕兩個月,沒想到直接流產。醫生勸我們半年后再試,不然女方的身體受不了,催卵針打太多。”
“北京一次,廣州兩次,泰國三次…”我掰手指數著,“總共六次了?”夏老板說可不是嗎,六次試管嬰兒,催出幾十個卵泡,女人每年只能造出十二個來,可這不到兩年,她已經把六七年的卵泡給浪費掉。現在四十五歲了,因為人授和試管,吃藥打針催卵,身體狀況也是越來越差。再過半年如果身體條件不允許,可能試管都沒戲。
夏夫人放下筷子,幽幽地說:“想要孩子的要不上,那些人有了孩子也不是養不起,卻非要打掉,真是不公平!”很顯然她指的是開火鍋店的陳老板。
我說:“沒記錯的話,那個光頭陳老板的老母親非要抱孫子不可,不要孫女,要不然他也不能逼著老婆打胎。”夏夫人說是啊,可又能怎么樣,做完法事之后,老陳的老婆病是好了,卻又懷個女孩,老陳他媽還要兒媳婦做流產,兩口子都給老太太下跪也沒用,還是打了。
這讓我非常驚訝,那樁生意已經是去年的事,沒想到那個陳老板的母親居然如此封建。夏老板氣憤地說:“那次我剛好到北京辦事,順便去老陳家作客,正看到他老媽跟兒媳婦吵架,說她沒安好心,一心想要陳家絕后,話說得難聽。連我都聽不下去,就勸了幾句,沒想到老太太跟我也吵,后來不歡而散,我也走了。”我笑著說這種客戶我也遇到過,中國現在的老一輩人都是從解放前過來的,思想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