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我越聽越郁悶,心想廣東怎么還有這么窮和落后的村子。黃女士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說:“全中國最富裕的地方就在廣東,但最窮的也在這里。”
“我看你兩個女兒氣色都不太好,”我問,“是在村里吃不到什么肉吧?”黃女士點點頭,無奈地說沒辦法,她和老公在廣州打工,因為稍微會些普通話,還能找到包吃包住的飯店工作,伙食怎么也比村里強。但沒法帶著兩個孩子過去,只能留在村里。老家太窮,每頓基本都是炒青菜、絲瓜湯這些,小孩子根本沒有充足的營養。
我不禁問:“你和你丈夫打工不是還有工資嗎,怎么也夠吃飯啊。”
黃女士嘆著氣:“不是要攢下來給阿勇把那爛尾房修完嘛!”我這才明白。這時,她懷里的小女兒哭起來,我讓她回去哄孩子,我自己就在附近轉轉,黃女士讓我別走遠,村里手機信號不太好,有時候打不通。
村子雖破,但我就喜歡轉這種有年代感的舊街老宅,就像我喜歡逛舊貨市場和地攤遠超過逛商場。天色漸漸發暗,信步朝村后走去,我看到遠處有片小樹林,村子和樹林之間似乎有座沒蓋完的房子,就過去看。果然是三間磚房,建在空地里,地勢比較高,估計是為了雨季的時候防止水淹。但卻只修了地基和外墻,別說窗戶,連屋頂都沒有,是個爛尾房。透過窗洞朝里看了看,格局似乎還不錯,想起之前黃女士說的她小叔子的房子修了一半就沒錢停工,也許就是這個。
剛要往回走,忽然看到有個駝背老太太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從爛尾房側面出來,貼著墻根邊走邊打量那面墻,嘴里還在嘟噥著什么。這老太太起碼也得有八十幾歲,臉上滿是皺紋,衣服破舊,嘴也是癟的。看到我在這里轉悠,老太太就不再打量那爛尾房,而是朝我走過來。她明顯加快了腳步,但在我看來仍然沒比兩歲小孩快多少。來到我面前,老太太臉上帶著臉容,對我說了一句話。
如果說阿勇的本地方言我偶爾還能聽懂兩三個單詞的話,那這老太太老邁而含糊不清的發音,對我來說就是外星語言。我笑著擺手,又指指耳朵對她說我聽不懂。老太太似乎知道我講的是普通話,但又聽不明白,只好連連點頭。指著爛尾房,又跟我說了半天。我覺得她似乎并沒指望讓我聽懂她的語言,而只是讓我猜測含義,或者完全就是一種自言自語的傾訴。
老太太一邊說,我一邊微笑地點頭,好像已經聽懂了似的。說了半天,老太太不再跟我嘮叨,面對著爛尾房,看著這面墻壁出神。天越來越黑,我對老太太反復說了幾遍“回家”這個詞。她明顯聽懂了,連連點頭,朝村里走去。我按記憶也往村中走,進了村才知道,她居然就是黃女士丈夫的奶奶,也就是居住在西側舊屋里的那個八十四歲的老太太。
黃女士正從屋里出來,而老太太也看到我進的就是她家的院子,表情也很奇怪。黃女士跟她說了些話,我以為老太太又會跟我寒喧幾句,沒想到她走上前,緊緊握著我的手,居然要給我下跪。
“哎,別、別啊!”這把我給嚇的連忙去扶,黃女士和出來的阿勇也過來,把老太太攙到門口,坐在一根橫放著的大粗樹樁上。老太太眼淚都出來了,邊哭邊對我連說帶比劃,伸出食、中兩指,對我不停地比著“二”的手勢。黃女士歉意地說老太太這輩子就倆愿望,一是住進新屋,二是抱上重孫子。
我說:“剛才我在那邊看到有個爛尾房,就是阿勇蓋的吧?”黃女士點點頭說沒錯,花了四萬,要想蓋完怎么也還要三萬多。但現在要找法師生男孩,這錢就不能用來蓋房。對老太太來講,能完成一個心愿也行。我心里真是不明白,如此窮的村子,這么窮的人家,為什么非要生男孩出來?是有世襲的爵位,還是家里的祖傳寶貝怕落到女婿手里?這時,有兩名村民扛著鋤頭路過,看到鄭家人都在院子里,就信步拐進來聊天。我當然聽不懂他們在講什么,但知道鄭家人肯定不會把請法師的事講出去,那可是丟人的。
當晚我就睡在西屋,跟老太太的臥室是隔壁。木板床很破舊,屋里似乎很久都沒住過人了,有股土霉味,但以前我在不少阿贊家里都過過夜,條件和這屋子差不多,所以也沒覺得怎么差。無非就是睡一宿的事,有床就行。天氣炎熱,南方的夏天似乎都沒有安紗窗的習慣,怕擋風,都是窗戶敞開。阿勇幫我在屋里點上兩盤蚊香,又笑著跟我說了幾句話,似乎是想攀談什么話題。但我苦于實在聽不懂,他也只好作罷。
次日早晨吃的還是昨晚的蒸雞,我很奇怪鄭家沒有冰箱,這么熱的天,飯菜要怎么保存?對黃女士拋出疑問,她笑著說:“徹底加熱之后把飯菜放在地窖里,第二天就不會壞掉。”我連連點頭。
上午十點半鐘,黃女士的丈夫鄭先生回村了,跟他弟弟阿勇長得非常像,只是身材要高大些,而且他和黃女士一樣也會些普通話,交流起來就方便得多。鄭家五口人坐在屋里開始商量,我反正也聽不懂,就幫黃女士在院子逗兩個女兒玩。大女兒已經有三四歲,我問她在哪里上幼兒園,她迷茫地看著我,說的也是潮州方言。我心想就算她能聽懂普通話,恐怕也不知道什么叫幼兒園吧。
最后,鄭家人商量妥當,都說認為我是個可靠的生意人,可以先付給我一萬塊錢的定金,但我最好在村里等著泰國的法師來,不然家里人沒法安心。我表示完全沒問題,掏出一張銀行卡交給黃女士,讓她把錢匯到這張卡里,并把憑條給我帶回來就行。直到泰國法師進村之前,我都不會離開鄭家。